在臺灣覺醒的溫柔感性──童謠〈大象〉作者,詩人窗道雄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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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童謠〈大象〉、〈升上一年級後〉等作品聞名的詩人窗道雄(1909-2014),在2月28日迎接了第7回忌日。他以孩童日常使用的語言歌詠事物的真理與本質,並於1994年獲頒國際安徒生兒童文學獎,其擁抱宇宙、滿懷關愛的世界觀吸引了許多讀者。而其實,他的詩心發芽綻放之地,正是日治時期的臺灣。

移居臺灣的契機

窗道雄於1909年11月16日生於山口縣德山町(今周南市),本名為石田道雄,家中有祖父母、雙親與兄長,其後又有一位妹妹出生,一家總共7口。祖父閑居,一家生計由身為養子的父親一肩扛起。當時父親從住在臺灣的友人處得知有份薪資不錯的工作。

窗道雄在3歲時,父親先到臺灣,安頓下來後,再與母親、孩子們一起住在臺灣。但沒想到某天夜裡窗道雄還在睡夢中,母親便帶著哥哥與妹妹先行出發了。身為次男的窗道雄獨自被留在祖父母家中,這是為了讓父親記得寄生活費給祖父,所做的保險措施。當時年僅5歲的窗道雄無計可施,只能大哭。半年後祖母也過世了,老家只剩下窗道雄與祖父2人。昔日親愛的母親與哥哥、妹妹的聲息杳然無蹤,寂靜的老家使窗道雄相當寂寞,治療他這份寂寞的,是老家附近山裡的大自然。透過與花草昆蟲接觸,他逐漸療癒身心,同時也培養了豐沛的感性。在這個童年最傷心的時期,以五官所感受到的一切,正是他作為詩人的原點。

1916年(大正5年)進入岐陽尋常高等小學校就讀時,與祖父的紀念照
1916年進入岐陽尋常高等小學校就讀時,與祖父的紀念照

讀完小學3年級後,他終於得以前往家人所在的臺灣,轉學進入臺北城南小學校4年級,一家人時隔4年終於得以相聚。但窗道雄無法順利融入,解開心結花費了不少時間。畢業後,他進入臺北末廣高等小學校,後又進入臺北工業學校土木科就讀。臺北工業學校1年級時,他寫的作文受到稱讚,之後便愛上了寫作;5年級時和其他學校的學生共同創辦了同人誌《腳步》,開始發表詩作。

受到北原白秋認可,進入童謠的世界

1929年,窗道雄年19歲,臺北工業學校畢業後便進入臺灣總督府道路港灣課任職。當時正在建設從臺北到高雄的縱貫道路,他也跟著往返官府與現場,參與道路與橋樑的測量、設計、施工等工作,第一份負責的工作是新竹的客雅溪橋。他和同事高原勝巳結為可暢談人生的知己,受到高原的邀請,他進入臺北聖潔教會受洗。不知不覺中,窗道雄已在臺灣的土地扎下了根。

1930年左右,任職臺灣總督府道路港灣課時代,監督現場時的樣子(窗道雄為圖右)
1930年左右,任職臺灣總督府道路港灣課時代,監督現場時的樣子(窗道雄為圖右)

1934年,窗道雄24歲那年,一件事改變了他的人生。他在書店裡發現兒童雜誌《小朋友之國》正在徵童謠,便試著投稿,結果投稿作品中的〈馬纓丹的籬笆〉與〈假如下雨〉2篇受到評審北原白秋青睞,獲選為特選。窗道雄一直都想以自己的詩作挑戰兒童文學的創作,這個結果超乎他的想像,想必他在欣喜之際,也獲得了某種確信。首次創作的童謠,便這樣決定了他的未來。

1934年(昭和9年)特選作品〈假如下雨〉刊登的《小朋友之國》12月號
1934年特選作品〈假如下雨〉刊登的《小朋友之國》12月號

他開始埋首創作童謠與童詩,並投稿至《動物文學》、《童魚》等各種雜誌。此時,北原白秋門下的詩人與田準一邀他前往東京,這意味著他已做為童謠作家備受看好。窗道雄開始回顧、整理自身的人生觀與對事物的看法,接著在1935年,於《動物文學》發表了散文詩〈愛動物的心〉。

「路邊的石塊有石塊的使命,野草也有草的使命,石塊以外的任何事物都無法成為石塊,任何東西也都無法取代野草。(中略)所以,世上萬物在價值上都是平等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尊貴的,都理當可依他自己所喜歡的形式而存在。」(〈愛動物的心〉)

我們可以得知,「每一樣東西都是尊貴的」,不論是人類、生物與無生物,盡皆平等而尊貴,這種貫串窗道雄人生的基本理念,在此時已然形成。

遠從花蓮來臺北畢業旅行的花蓮港小學校6年級生和臺北動物園的大象「瑪小姐」,1934年(吳宏仁/臺北市立動物園百年史)
遠從花蓮來臺北畢業旅行的花蓮港小學校6年級生和臺北動物園的大象「瑪小姐」,1934年(吳宏仁/臺北市立動物園百年史)

隔年,他辭去總督府的職務,專心致力於創作。1937年,28歲的他與水上不二等人創辦同人誌《昆蟲列車》(1939年廢刊),在此他探討童謠研究,發表〈有關童謠平易近人的性質〉、〈童謠圈──童謠隨論一二〉等文章,內容在理論上相當成熟。但此時卻因膽囊炎引發眼疾,只得放棄前往東京。與此同時,時代正發生劇烈變化。同年,中國發生盧溝橋事變,不久便擴展為中日間的全面抗戰。日本通過國家總動員法,接著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想必當時臺灣也被迫進入臨戰狀態、嚴陣以待。

在此之間,1938年,窗道雄迎接了短暫的幸福。進入臺北州廳土木科再次任職,隔年與出身鹿兒島的永山壽美結婚,長男出生,取名為「京」。但1940年後,雖持續在文學雜誌《文藝臺灣》上發表詩、童謠與散文詩,投稿數卻逐漸減少。1942年,中途島海戰之後,戰爭形勢變得更加險峻,窗道雄部分詩作也開始有了戰爭意識。同年11月2日,北原白秋過世,窗道雄還沒來得及悲傷,便接到了徵兵令,於隔年1月21日應召入伍,在南方戰線從軍,最後在新加坡迎接終戰。

埋首工作的編輯時代裡誕生的童謠〈大象〉

1946年復員後,在神奈川縣川崎的工廠找到守衛的工作,但在前文提到的與田準一幫助下,他開始在兒童雜誌《小朋友之國》(後來的Childbook)擔任編輯,也負責教科書等書籍的出版作業,常常加班到深夜。但在1951年,41歲的他受到音感教育家酒田富治委託創作童謠,即興寫了6篇,其中1篇便是〈大象〉。童謠詩人前輩佐藤義美看了完成後的樂譜集,把其中一句稍微調整後,便推薦至NHK,由作曲家團伊玖磨為其作曲。其後,1952年,這首歌在NHK廣播播出後,迅速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童謠。

 大象
大象,
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

這首戰後代表性的童謠,在日本,人人都琅琅上口。後年,窗道雄對於這首歌說道,是動物喜悅以動物生存的歌曲。然後被講道「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這句壞話的小象,以非常驕傲地回答「媽媽也一樣長」,是因為能以作為大象為榮而活著,這樣的註釋。這充分體現了窗道雄26歲時發表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尊貴的」的精神。

後來窗道雄維持著這份理念,嘗試僅憑文字與文體來傳達自己的所思所感。59歲那年,他發表第一本詩集《辣味的天婦羅(てんぷら ぴりぴり)》,轉向自由詩的創作,後來又在83歲那年,也就是1994年獲頒國際安徒生兒童文學獎。獲獎的第一個理由為,不僅人類,對於像象那樣的大型動物,或像蚊子那樣微小的蟲子,世間萬物的所有東西都平等地具有存在意義,讓聽到的、讀到的、見到的人們,在安靜下、感到幽默下、有時還感到痛苦中訴求。這種精神就是跨越國界與人種,而廣受歡迎的理由。窗道雄在那之後依舊努力不輟、持續寫詩,最終在2014年(平成26年)2月28日過世,享嵩壽104歲。

窗道雄獲頒1994年度國際安徒生兒童文學獎,是第一位獲得該獎的日本人。圖為獎狀與獎牌
窗道雄獲頒1994年國際安徒生兒童文學獎,是第一位獲得該獎的日本人。圖為獎狀與獎牌

筆者認為,他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尊貴的」的理念,是以德山老家的回憶為基底,後於其人格養成期,也就是在臺灣的生活裡逐漸形塑而成的。從9歲到33歲,他在臺灣生活了24年,或許便是由此培養出跨越語言、人種、風土的全球性的視野;同時又透過與宗教的邂逅,發展成宇宙式的價值觀。窗道雄最棒之處,在於他的理念與人生一致,先是面對眼前的事物,其後經歷痛苦的摸索,最終研磨出晶瑩剔透的日文結晶。石田道雄,正是在臺灣變成了詩人窗道雄。

2009年夏,窗道雄肖像
2009年夏,窗道雄肖像

參考文獻

阪田寬夫《窗先生》(新潮社,1985)
谷悅子《窗道雄 童謠與詩》(創元社,1988)
伊藤英治編《窗道雄全詩集》(理論社,1992)
伊藤英治、市河紀子編《續‧窗道雄全詩集》(理論社,2015)

除了臺北動物園的圖片之外,均有筆者攝影、提供

標題圖片:2009年夏,正在畫線條畫的窗道雄。這年他100歲,出了2本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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