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日本的外國菜：「銀杏團地」的越南菜名店「THANH HA」

一碗冒著白色熱氣的越南名菜「牛肉河粉」被送到了我面前。我往湯上放了大把香菜，先用勺子舀了一口湯，既清淡又香醇。當我吸食著河粉，將牛肉送入口中時，手中的筷子已經再也停不下來了。汗水直冒，身體由內而外地感到酣暢淋漓。

女店長THANH HA說，湯汁是越南河粉的關鍵。在牛肉、豬肉、雞肉中加入蔬菜，熬制10個小時，得到的湯汁味道醇厚，與她老家西貢（現在的胡志明市）的味道一模一樣。清脆爽口的香菜和豆芽，配上口感順滑的河粉，吃起來讓人心情舒暢。

在美食品種眾多的日本，能夠品嘗到外國風味，並且接地氣的大眾餐廳正在增加。上述這家能夠吃到牛肉河粉的「THANH HA」便是其中之一。一把拉起厚重的捲簾門，出現在眼前的就是「越南」。女店長一句帶著口音的「歡迎光臨！」氣勢十足。越南菜的招牌食材香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店內整面牆上擺放著無數的當地食材，極具特色。

「THANH HA」既是餐廳，也是超市，圖為店內一景（圖片：渕貴之）

店內的食客群體也是多種多樣。在越南人中混雜著一群喜歡異國風味的日本人，還能看見美國人和菲律賓人的身影，似乎是年輕的美軍士兵和他們的女朋友。這些人隨意地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透心涼的冰鎮罐裝啤酒「SAIGON」。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便是這家小店名副其實的老顧客。

雖然現在越南餐廳並不少見，但應該沒有像THANH HA這樣特色鮮明的店吧。其實，這和它的店址有關。THANH HA位於以居民國籍多樣化而知名的「銀杏團地」。

居民國籍多達10種的國際化團地

銀杏團地是跨越橫濱市泉區和大和市的大型公營團地，擁有80棟公寓。上世紀80年代左右，外國人開始在此生活。1980年，在大和市南林間，成立了「推進落戶服務中心」，開始説明因內戰和之後的政權變更而遠離祖國的越南人、柬埔寨人、寮國人等在此落戶。其中許多人最終選擇住在銀杏團地。如今，銀杏團地的外國居民約占兩成，國籍超過10種。銀杏團地成為日本實現多國籍化過程中的一個先行者。

銀杏團地是神奈川縣內最大的一處團地，從1971年開始接收住戶。在廣闊的團地區域內，四處可見標有多種語言的標誌牌（圖片：渕貴之）

在這處團地裡，有一個長期致力於促進日本居民和外國居民和諧相處的男人。他就是從1973年入住此地並擔任自治會會長一職的遠藤武男。

「戰後，我和美軍有過一些交流，喜歡外國文化。所以，我是自發地和團地裡的外國居民開始交流的。最初的交流契機是因為越南人的足球隊。」

2006年，由團地裡的越南人組成的足球隊參加了在日越南人的足球錦標賽。比賽場地剛好就是銀杏團地裡的運動場。來自日本各地的足球隊乘坐大巴進入團地，營造出了些許節日狂歡氣氛。憑藉主場優勢，銀杏團地的足球隊大獲全勝。欣喜若狂的年輕人們在團地旁邊的田地裡舉辦了慶功宴。但是，很快便引來了幾輛警車。原來是附近居民因為不滿他們的嘈鬧聲而報了警。

向這群束手無策的年輕人伸出援助之手的，正是自治會會長遠藤武男。

「我覺得他們很可憐，於是提供了集會的場所。他們可高興了，我們的交流就從這裡開始了。」

當時，在銀杏團地，日本居民和外國居民之間糾紛不斷。因倒垃圾、噪音、在陽臺上曬肉乾等問題引起糾紛，還有人向親近外國人的遠藤發洩不滿。武藤還有過被找碴說他偏袒外國人，並差點被日本人毆打的經歷。那時候，他得到了外國人的幫助。

向不同國家的外國居民伸出援手的遠藤武男。他說，居民的老齡化也是一個有待解決的課題 （圖片：熊崎敬）

不同文化之間的鴻溝難以跨越，而在其中起到橋樑作用的正是食物。

「我覺得，通過飲食文化，可以縮短人們之間的距離，所以開辦了廚藝教室。這個辦法成功了。在開設中國人的水餃教室時，竟有50個日本人參加。沒能報上名的人還抱怨了呢。團地裡還有很多秘魯人，根據他們的要求，我們還開設了製作味噌湯的教室。越南菜？當然也教過了！」

以前，團地裡經常有人抱怨越南人做菜時氣味刺鼻。遠藤也曾為解決這個問題而奔走斡旋。不過，每次進入越南人的家中，他也感到難以忍受，因為「這個氣味的確很刺鼻」。

但是，遠藤苦笑道：「後來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甚至有點懷念起那個氣味。不過，唯獨香菜，直到現在也還吃不慣。」

越南菜成了銀杏團地的當地美食。在名店THANH HA裡，筆者在牛肉河粉之後，又點了很受歡迎的「越南豬皮卷」和「越南法棍」。

越南豬皮卷是一種添加了豬皮的春捲。豬皮的脆硬口感與加入花生的甜味會讓人吃上癮。越南法棍是一種越式三明治，近年在東京都內也頗受歡迎。這家店的越南法棍是在自製的厚片法棍中夾入許多蔬菜和叉燒肉。因為這款越南法棍吃起來很健康，所以不難理解為什麼有很多女顧客都是沖著它而來的。

年輕女店員推薦的「越南豬皮卷」，是喝啤酒時的絕佳下酒菜。600日圓（稅後）（圖片：渕貴之）

在大快朵頤著不斷端上來的美食的同時，筆者還和女店長THANH HA閒聊起來，從而知曉了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我30年前來到日本。越戰結束後，國家發生了巨變。我們這些生活在西貢的人不得不逃離那裡。」

安全的日本，令人害怕的持槍大國美國

筆者刨根問底問出了女店長的故事，整理如下：

上世紀70年代，越南、老撾、柬埔寨經歷了內戰，相繼轉型成社會主義國家。包括舊政權人員在內的一些害怕會受到新體制迫害的人們開始向外尋求新天地。他們成了所謂的「船民」（搭船逃亡國外的難民——譯注）。這名女店長也乘船穿過驚濤駭浪，來到了菲律賓。在銀杏團地及附近地區，生活著不少擁有這種背景的居民。

「當時，我的弟弟和妹妹已經身在美國。我也想去，但又感到害怕。因為美國人持槍。與美國相比，日本很安全。日本人不高，頭髮也是黑色的，像越南人一樣讓人感到安心。」

難民申請通過後，女店長開始了在銀杏團地的生活，從早到晚拼命工作。她做過卡拉OK的服務員、車站廁所的清潔工，也曾在工廠裡埋頭苦削芋頭皮。19年前，她用攢下來的錢開了這家THANH HA，還把來日本後生的兩個孩子送進大學校園，令人欽佩。

「但是，兩個孩子都不會說越南語。因為我一個勁地工作，完全沒有時間教他們。」

對女店長而言，這家以她命名的小店，是僅次於兩個孩子的寶貝。這裡也成了那些遠離祖國，在日本生活的同胞們獲得慰籍的一個地方。

30年前來到日本，今年已經68歲的THANH HA。她強調，人際關係的基礎是打招呼 （圖片：渕貴之）

「但是，現在越南客人減少了。因為疫情失去了工作，那些原來在店裡吃飯的人也開始買食材回家自己做飯吃。」

疫情似乎也給銀杏團地的生活投下了陰影。在附近工廠工作的越南同胞中，有人為此丟了飯碗。越南人占多數的技能實習生群體也陷入了困境。

THANH HA亦不例外，她說：「大家都很困苦。這家店的經營也非常困難。存款就要見底了。但是，因為日本常客給了我們支持，所以我在繼續努力堅持。有人會打電話過來說『下次去店裡吃飯，請等我啊』，還有人會送花過來。為了這些人，我也要精神十足地把店開下去。因為有這家店，我才能有活兒幹。光憑這一點，就已經很幸福了。」

銀杏團地的越南菜大眾餐廳THANH HA。在捲簾門的另一側，竭力存續下去的平民美食正在等候著大家。

越南菜餐廳「THANH HA」（圖片：渕貴之）
神奈川縣橫濱市泉區上飯田町3050 電話：045-803-2597 營業時間：10點-21點 每週四休息 小田急電鐵江之島線，高座澀谷站出站後，步行約15分鐘

標題圖片：越南人的心頭好，「THANH HA」最具人氣的菜品「牛肉河粉」（750日圓）（圖片：渕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