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逃脫「鐵達尼號」?從森喜朗前首相歧視女性言論看「沉沒」日本

政治外交 社會 東京2020

東京奧運及帕運組織委員會主席森喜朗拋出的「問題言論」,及其在抨擊聲中辭職的消息,受到了海外媒體的廣泛關注和報導。自不待言,他的言論有悖於提倡「多樣性與包容性」的奧運精神,而更重要的是,這些言論暴露出了深深地根植於日本社會之中一股拒絕變革的「力量」。

文科省要求增加女性理事人數,「真的很煩」

2021年2月,東京奧運及帕運組織委員會(東京奧組會)主席、日本前首相森喜朗在日本奧會(JOC)臨時評議會上發言稱「文部科學省喋喋不休地要求增加女性理事人數,真的很煩,如果理事會裡女人多了,開會就很費時間」。此言一出,立刻引發軒然大波,並迫使他於次月辭去了奧組委主席一職。

為幫助大家理解,筆者在此做一點背景說明。此前,依據《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等法律,政府提出了「所有領域的領導層中,女性比例至少要達到30%」這一目標(起初設定的時間是「2020年度以前」,後放寬為「2020至2029年期間儘早實現」)。東京奧組會和日本奧會都是文科省的下轄機構,自然會受到這個目標的約束。

森喜朗在會上貶斥這種國家大政方針,說這就是高層壓下來的任務,實際上毫無效率可言,很煩人。後來還補充說「女性競爭意識太強。一旦某個人舉手發言了,其他女性也覺得自己必須說幾句,於是就變成所有人都要發言」。

是不是森喜朗參加的什麼委員會裡面,女性成員比例提高後,實際會議時間變長了呢?又或許只是他個人的主觀意見?真實情況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他認為「這些女人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又要插嘴」,那麼或許他長期以來一直覺得女性的發言如裹腳布一般又臭又長。

就算女性理事們的發言確實很多,也並非不可思議。為了實現「30%」的政府目標,文科省之所以「喋喋不休」地提醒呼籲,是因為考慮到了完全由年齡和職業等背景相近的男性拍板決策的模式存在局限性,為了組織和社會的發展,必須實現「多樣性(Diversity)」。這早已是全世界公認的常識,而並非日本政府的創意。基於這種觀點選出的女性理事之所以在會議上踴躍發言,完全是因為她們希望通過積極發揮被寄予厚望的責任,為組織做出貢獻。如果這種努力被視作為出風頭而搶著說廢話,無疑會讓她們感到沮喪洩氣,懷疑到底為什麼要任命自己。

森喜朗或許想奉承一下,又找補了一句:「我們奧組委裡也有幾位女性,她們就很懂事」。這種說法非常失禮,像是在評價說奧組委裡的女性委員,都是些只會追隨服從既有的組織的花瓶。

力挺森喜朗說出了「日本社會的真心話」

即使遭到猛烈抨擊,甚至被迫辭去主席職務,但恐怕他本人只是覺得自己說了一些「可能對女性有些失禮」的話,並不理解引發如此嚴重問題的原因之所在。但是,未能認識到問題嚴重性的還不只是森喜朗。據說日本奧會主席山下泰裕等眾多評議員都出席了那次會議,但沒有一個人出來反駁,甚至還發出了笑聲。或許其中也有人覺得那種言論有問題,但似乎沒有人認為那是日本奧會不能坐視不理的大問題。

而且,當媒體曝出這些言論,迅速引發廣泛批評後,時任經團聯會長的中西宏明不僅對該言論加以肯定,表示「這就是日本社會的真心話」,還袒護稱「瞬間就形成全面抨擊之勢的社交媒體非常可怕」等等,暴露出他本人就對這個問題的本質缺乏理解。網上也有不少人發帖擁護、力挺森喜朗,他們說「不至於罵得那麼厲害」「這是對森主席的霸淩行為」,暴露出根深蒂固的歧視女性,與這個時代可謂格格不入。

日本為什麼總也改變不了?

從世界經濟論壇發佈的「性別差距指數」排行榜可以看到,日本每年都排在第一百幾十位(2021年3月末公佈的排行榜上,在156個國家中排列第120位)。尤其是在已開發國家和民主主義國家中,日本的男女平等程度始終沒有提升,歧視問題長期存在。儘管日本早在30多年前就已經批准1979年在聯合國大會通過的《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

該公約認為,性別刻板印象是造成歧視的主要原因,應該逐步消除這種印象,其觀點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但究竟有多少政治家和企業家理解了這一點呢?為了提高該公約的效果,1999年又通過了《任擇議定書》(批准生效後,該國的個人可以直接向「消除婦女歧視公約委員會」上報受到侵權的事實),儘管如今已有超過100個國家批准了該議定書,但日本尚未通過。

儘管好不容易立了《男女共同參與政治領域推進法》,但相較於最初擬引入名額分配制度(議員選舉中按一定比例分配候選人和議席的制度)的目標還有很大差距。近年來,為了提高實效性,跨黨派議員聯盟曾試圖在該法修正案中加入新條款,規定各政黨有義務完成女性候選人占比數值目標,但由於自民黨和其他一些勢力的反對,只得作罷。

「選擇性夫妻不同姓」制度的採用也面臨著障礙。聯合國消除女性歧視公約委員會曾多次建議日本修改強制要求夫妻同姓的民法,而且現在過半數民眾(某些年齡段甚至超過70%)都表示支持,但由於「抵抗勢力」的阻撓,實現之日依然遙遙無期。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所有這一切都是高齡男性和世襲議員佔據主導地位的執政黨自民黨的「力量」造成的。只要身置其中的女性議員處於被安排的身份,也就只能充當追隨從屬之角色,莫如說,她們當中有人甚至還主動站到台前扛大旗。

全力抵制撼動權力的變化

那股「力量」頑固地抵抗著試圖改變日本社會現狀的動向,對此感到瞠目結舌的應該絕不止筆者一個人。如果違背「推進多樣性」的呼聲,拒絕為作為社會半邊天的女性們提供施展身手的機會,會造成嚴重的人力資源浪費。然而,這樣的道理對於抵抗勢力來說毫無任何意義。

那些一直試圖將各種有望實現男女平等思想變化的萌芽和願望扼殺殆盡的人們,希望維持社會秩序的現狀。比如,他們強硬反對「選擇性夫妻不同姓」制度。經常有人說「既然是選擇制,那麼大家也可以像以前一樣選擇夫妻同姓,真是搞不懂他們為什麼要反對」,不理解他們反對引入不同姓制度的核心問題。

按照現行的強制同姓制度,96%的夫妻在婚後使用丈夫的姓,自然丈夫就成為了戶籍主人和一家之主,妻子則從屬於戶主。政府下撥的新冠抗疫補貼,事實上也是把一家老小的補貼全都發給了作為戶主的丈夫。在日本全國和所有家庭貫徹推廣這種機制,就是不同姓制度反對派的意圖。姓是一個切入口,以丈夫和男性為中心的家庭形態是社會的「基本單位」,他們絕不允許破壞這種現狀。如果變成選擇制,或許他們就會產生危機感——「要是將來兒媳婦或者自己老婆要求改姓怎麼辦?」「誰來給我養老?」「誰來給我守墓?」

換言之,通過現在的社會秩序獲得了力量的人們拼盡全力也要阻止出現可能動搖這種秩序的變化。而且,由於他們現在掌握著金錢和權力,所以更要最大限度地動用這些資源,全力打壓試圖抵抗的人。實際上,筆者本人也在和自民黨籍眾議員杉田水脈打官司,針對筆者利用科研經費開展有關「慰安婦」問題和性暴力問題的聯合研究一事,他聲稱筆者捏造事實、違規使用研究經費,這完全是毫無依據的中傷誹謗。起初,筆者也很迷惑,為什麼要如此猛烈地攻擊像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研究人員,後來我想明白了,或許是因為安倍晉三前政權時期,「歷史修正主義」成為政治主流,對政權和政府的方針提出異議、加以批判的研究和研究人員都會遭到攻擊,以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難道要和鐵達尼號一起同歸於盡?

如果不實現多樣性,就會落後於整個世界,但此理無論你怎麼說,對那些意欲維持「力量」的人們而言,恐怕都是對牛彈琴。就算日本成為(實際上已經開始逐漸變為)世界上的「落後國」,只要能夠維持國內秩序現狀,那麼對他們而言就不是問題。莫如說,唯有既存秩序才可以讓日本始終保持全世界絕無僅有的「獨特」傳統。由父系男子世代相傳的皇室、妻子一律跟隨夫姓的家庭,男性總是處於支配地位,女性只能是「知情達理」的一方。即使日本這個國家和皇室因此而沒落,或者走向窮途末路,對他們來說,或許都只是次要問題。

但是,應該不會有什麼人願意坐在鐵達尼號上一同沉沒,而且,一旦大船開始下沉,最先逃走的必定都是那些擁有權力和財力的人,留在船上等待死亡的只會是身處廉價底層船艙的人們。雖然光明照不到大船的底層,無法獲得準確的資訊,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能夠較為準確地把握現實,而且與他們相比,即使非常微弱,但也並非毫無力量。我們可以逃離將要沉沒的鐵達尼號,如果還有時間,應該也可以把船舵掌握在自己手中。

標題圖片:2021年2月4日,前首相森喜朗就歧視女性發言在記者會上致歉(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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