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臺灣的日本人系列:奠基教育基礎的伊澤修二和六氏先生

歷史 文化

對日本人來說,「仰望師恩」這首相當熟悉的歌曲,也在臺灣學校的畢業典禮上歌頌傳唱。將這首歌曲介紹到臺灣的明治時期的教育家・伊澤修二,對於台灣教育的普及,有極大的貢獻。日本統治臺灣的初期,伊澤在各處宣導教育的重要性,並親自遠渡臺灣,為設置學校盡心盡力。其對於教育的熱忱,以臺灣首間學校的設置地為名,被稱為「芝山巖精神」。

從美國流傳而來的歌曲「仰望師恩」

在學校的畢業典禮上,低年級學生歌唱「螢之光」,而畢業生則是唱「仰望師恩」,曾經是固定曲目。我本身在擔任教職的時候,常常見到當歌曲唱到第三部分,許多畢業生淚珠潸潸的模樣。即使曾經頑皮搗蛋的學生,也毫無例外地在淚水中畢業離校。第二部分歌詞裡「立身揚名」的由來,一般認為出自中國《孝經》,其中提到「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是為「孝順」之實踐。我擔任教師的時候,教導學生其意義為「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獲社會認同的人」。最近越來越多人認為,該段歌強調「出人頭地」之意,於是刪去此段歌詞,不再演唱。

在日本統治時期的臺灣,也曾歌唱「仰望師恩」,即使戰後的政治體制改變,這首畢業典禮的經典歌曲,被翻譯為華語,以「青青校樹」的歌名,持續傳唱於世,但卻很少日本人知曉此事。

一橋大學名譽教授櫻井雅人查明這首歌曲的原曲,出自於美國出版的樂譜中一首名為「Song for the Close of School」的樂曲。日本方面由文部省音樂取調掛(譯註:「文部省」相當於臺灣的教育部,「音樂取調掛」即為音樂調查組)的伊澤修二等人的介紹,引入日本,歌詞則由編纂《言海》(譯註:日本近代首部日語辭典)的國語學者大槻文彥、作詞家里見義與歌人加部嚴夫共同撰寫。其後收錄於1884年發行的「小學歌唱集」,開始在校園傳唱。

向約翰萬次郎學習英語

伊澤修二出生於現在的長野縣伊那市高遠町,身為高遠藩的下級武士之子。自小缺乏父親的扶持愛護,過著極為貧困的生活。1861年入藩校進德館學習,16歲時至江戶,向約翰萬次郎學習英語。1872年進入文部省任職,開始活躍於教育界。

1874年,伊澤擔任愛知師範學校校長,隔年7月,為了進行師範學校教育調查,與教育家神津專三郎和高嶺秀夫一同前往美國留學。在那裡學習了一種專為聽覺障礙者開發的發音記號──可視語言(譯註:Visible Speech)。師從音樂教育家路德·梅森(Luther W. Mason),學習音樂教育。1878年5月,伊澤在28歲的時候回到日本。隔年,獲任命入文部省音樂調查組任職,招聘恩師路德·梅森來到日本,並協助介紹西洋音樂到日本。那個時期編纂了「小學唱歌集」,「仰望師恩」便收錄其中。1885年,森有禮就任文部大臣,隔年3月,便拔擢伊澤擔任教科書的編輯局長。

伊澤修二(伊那市教育委員會提供)
伊澤修二(伊那市教育委員會提供)

1889年,文部大臣森有禮遭國粹主義者西野文太郎暗殺身亡,伊澤便離開文部省。隔年籌組「國家教育社」,宣導訴求國家主義教育的重要性,並創刊《國家教育》雜誌,戮力推動教育敕語的普及。

訴求臺灣教育的重要性

1895年,由於馬關條約的簽訂,明治政府將臺灣納入統治範圍,對於首次獲得的新領土,開始摸索統治經營的方法。日本統治下的臺灣,是個受到四重侵擾的島嶼──地方性流行病的蔓延、吸食鴉片的惡習、武裝勢力的襲擊、原住民族的抵抗。當時已經44歲的伊澤,前往會見首任臺灣總督樺山資紀,針對在當地施行教育的重要性,陳述自己獨到的見解,當時樺山資紀便說:「那希望你可以幫我推動實行」,拔擢伊澤擔任臺灣總督府民政局學務部長心得(譯註:「心得」為代理該職之意)。

該年5月17日,伊澤帶領燃起教育熱情、擁有遠大志向的7位教師,前往臺灣臺北任職。在伊澤的帶領下,渡臺的7名教師分別為楫取道明、關口長太郎、中島長吉、桂金太郎、井原順之助、平井數馬、山田耕造。一行人在位於臺北市北部的士林一帶的小山丘芝山巖設置學務部,6月28日,便已在該處的一個角落開設學堂,由此可知其行動之迅速。

當時有6位臺灣青年,為了成為教師而進入該校就讀。伊澤向當地耆老說明:「自己前來此地,並非為了戰爭,而是為了推動培育日本國的良民教育而來」,因此才能獲得如此成果。這便是臺灣最初的日語教育,臺灣總督府開設後未滿1個月,就以如此迅速的步調,開始推展日本教育。

返國期間發生的悲劇

創校後開始授課之際,反對日本統治的武裝勢力持續展開游擊戰抵抗,雖然知道治安尚未穩定,但伊澤等人下定決心,認為「若無法身無寸鐵地進入居民群眾之中,便無法進行教育工作」。此外,更覺悟到可能遭遇生命危險,「若吾等為國殉難,便能向臺灣子弟具體展現身為日本國民的精神」,因此繼續在芝山巖授課,同時亦學習臺語。6位學生在學習4個月後,便可以理解日語,相當優秀。開學後,伊澤見到教學已上軌道,為了增加授課教師,便與山田耕造暫時回到日本,正當招募人才的行動如火如荼地展開之際,發生了慘絕人寰的悲劇。

當時,武裝勢力將在1896年元旦襲擊臺北的傳聞甚囂塵上,當地居民勸告留在學校的6位教師前往他處避難,但他們展現出不畏生死的決心,認為這是「雖死猶榮,死得其所」。為了向總督府道賀新年,教師們從學校出發時,受到接近百人的武裝勢力襲擊,全員慘遭殺害。教師全員被斬首,身上衣物亦遭剝除殆盡,教室內的物品被洗劫一空,狀況極為慘烈。

這個稱為「芝山巖事件」的慘烈事件,不只臺灣島內,當時連日本內地都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為了招募更多教師,持續在報紙上刊登招募資訊的伊澤,感受到的悲傷與憤怒更是非同小可。原本有高達800名的應徵者,但新聞報導該事件後,許多人因而辭退,最終只剩下45名。伊澤並無意中止臺灣教育的推動,那些與伊澤一同渡臺的教師們也都有所覺悟,「無論在前方等待的是何種危難,我們都要為臺灣教育拼命」。

1896年6月,這45名教師渡海來臺,花費2個月的時間學習臺語,其後前往臺灣各地,在設置於臺灣全島14個地方的「國語傳習所」擔任教師。「國語傳習所」的學制將15歲以上、30歲以下分為甲科,8歲以上、15歲以下則是乙科;前者培養通曉日語的官員,後者則是培育臺灣未來的人才。

廣為流傳的「芝山巖精神」

返回臺灣後,伊澤活力充沛地推動教育事業,但由於總督府的上司與預算層面的緣故,意見不合,來到臺灣後約2年多,雖然覺得教育推行尚有許多未竟之處,卻只能黯然離開。其後,伊澤播下的種子,逐漸結出豐碩的果實,日本教師們對於教育的熱情與精神,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們,其精神被稱為「芝山巖精神」,在人們之間持續傳頌不歇。

1930年,創建芝山巖神社,直到1933年為止為臺灣教育殉職的330名的教育者──包含24名臺灣人──便祭祀於此。此外,在芝山巖事件中殉職的6名教師,獲尊為「六氏先生」,更譜寫「六氏先生之歌」,受到尊崇與紀念。同時也建造了「學務官僚遭難之碑」,由時任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揮毫題字,其精神成為了臺灣學校教育的原點。

伊澤在臺灣開展的教育急速發展,國語傳習所改稱為「師範學校」,其後,終於設置以臺灣人為對象的小學「公學校」。此外,中學校、高等學校、臺北帝國大學等各級學校亦告完備,對於臺灣的近代化做出貢獻。若將伊澤形容為「奠定臺灣教育基礎的教育家」並不為過。

回到日本內地的伊澤,1897年獲選為貴族院敕選議員,晚年擔任高等教育會議議員,此外更創設樂石社,為口吃矯正事業竭心盡力。1917年因腦溢血而逝世,享年67歲。

遭到毀損的「遭難之碑」再次復活

關於六氏先生的故事尚有後話。戰後,國民黨在蔣介石的率領之下來到臺灣,大肆清除日本統治時期的神社與銅像,連紀念碑和日本人的墓地亦遭到破壞,意圖消除日本統治所留下的歷史痕跡。「學務官僚遭難之碑」當然亦遭毀損,傾倒一旁,無人聞問。

不過當李登輝成為臺灣總統,由後來任下一屆總統的陳水扁就任臺北市長,臺灣民主化大步向前之際,恢復六氏先生精神的運動亦日漸高漲。1995年是芝山巖學堂創立的100週年,後該學堂改為士林國民小學,盛大舉辦了創立百年的紀念典禮,來自日本的畢業生、遺族與教育相關人士亦蒞臨與會。其後,終於修復「學務官僚遭難之碑」,「六氏先生之墓」亦獲重新整修。

新修建的墳墓為樸素的日本樣式。墓碑上僅刻有「六氏先生之墓」,並未記載姓名與事蹟等墓誌銘文。墓碑右側載明卒年為「一八九六年卒」,左側則記載立碑者為「一九九五年一月一日壹百周年紀念 士林國小校友會重修」。「六氏先生」在伊澤的領導之下遠渡來臺的精神,並未刻畫在墓誌銘之中,即便如此,卻已在今日的臺灣教育裡,確實地孕育出豐碩的果實。

標題圖片:伊那市的伊澤修二老家(伊那市教育委員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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