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民主主義是「外國產」嗎?江戶時代的村莊已經存在「選舉」制度

政治外交 歷史

如今,民主主義和權威主義的意識形態矛盾在國際社會上日益激化,筆者指出,現在恰恰應該重新審視「自身的民主」。實際上,早在閉關鎖國體制下的江戶時代,屬於統治體制基層單位的村莊,就已經誕生了民主式的自治制度。

民主主義的正統性岌岌可危

長期以來,民主一直被視為普世價值,但現在其正統性正在發生動搖。以美國川普總統為代表的煽惑主義政治家(Demagogie)領導的政權相繼誕生,由習近平國家主席領導、自稱「中國式民主」的權威主義國家中國顯著崛起。日本的國家選舉投票率徘徊在50%左右,也沒有發生政權輪替的跡象。拜登總統針對中俄提出的「民主對抗權威」這一口號,本身就是對歐美式民主可能陷入劣勢抱有危機感的一種反映。

一個嚴峻的問題是,當習近平駁斥稱「一個國家民主不民主,要由這個國家的人民自己來評判。如果因為實現民主的形式不同就加以排斥,這本身就是不民主的行為」時,美國對此未能作出具有說服力的反駁。或許拜登總統是打算克服「寬容的悖論(Paradox of Tolerance,如果社會毫無底線地保持寬容,那麼社會就會被那些不寬容的人破壞)」,認為也應該採取非民主的應對手段,以避免民主主義遭到權威主義的破壞。但他又不能針對習近平的觀點,承認說「對,我們已經不民主了」。

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通過外交斡旋推動斷交多年的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實現了邦交正常化。今後,如果中國正式圍繞烏克蘭戰爭開展斡旋,那麼就會出現「權威主義終結了戰爭和衝突」這樣一種反常狀態。

單純用民主和權威來區分整個世界的做法本身就不可行。瑞典智庫國際民主及選舉協助研究所(IDEA)在民主主義和權威主義之間加入了「混合」這樣一種國家類型。2020年時列舉了日美是民主主義國家,中國北韓是權威主義國家,俄羅斯和土耳其是混合型國家。儘管「民主與專制」的表述簡單易懂,但這樣粗略的劃分方式可能會導致對實際情況的誤判,加劇國際衝突。

日本的「江戶村莊型民主」

民主本身也是多種多樣的。現在需要做的,是由各國的國民重新審視在採納方法、制度設計、具體做法上都千差萬別的「民主」,糾正缺點、加強長處,使「我們的民主」更加健全完善。這對於不承認體制缺陷的權威主義是難以辦到的。這樣的嘗試,將可以成為針對習近平言論的具有說服力的反駁。

在日本,民主主義被解釋為「在明治維新後逐漸擴大,在太平洋戰爭後的盟軍佔領期正式得到確立」。換言之,「外國產」的認知已經成為常識。因此,日本人在談論民主時,往往或是帶點自嘲的意味,或是引用教科書式的言辭,談論別國的民主化歷史。在這一點上,筆者也不例外。

為了擺脫這種態度,首先必須重新審視日本的民主主義。了解明治維新前就已存在的「江戶村莊式民主」,或將能夠有所幫助。

「以制定村規為代表,村莊的運作以村官為中心進行。由被稱作莊屋和年寄,或者名主和組頭等官職構成的村官隊伍(中略)人選基本上完全由村(民)的意願決定。(中略)還有許多村子通過村民選舉選出村官。」

這是日本歷史研究學者水本邦彥在《村 百姓們的近世》(岩波新書,2015年)中,對江戶時代的村莊運作的介紹。請大家注意「村民選舉」這個部分,它表明江戶時代就已經舉行過選舉。

當時,選舉被稱作「入劄」。這在研究人員的圈子裡屬於常識,1979年發行的《國史大辭典》(吉川弘文館)第1卷也做了這樣的解釋——通過投票確定人選、買賣和決策等事項;近世之後通過入劄選擇村官的例子很多;有時會寫上選舉人和被選舉人雙方的名字,有時只寫被選舉人的名字。

在長野縣立歷史館依據相關資料描寫長野地區近世歷史的《信濃風土與歷史④近世的信濃》(1998年)中,日本歷史研究家青木歲幸寫道:

「1794年(寬政6年),幕府領佐久郡北澤村(佐久市)舉行農民全員入劄(選舉),得票最高的人成為名主。」「1809年(文化6年),松代領之南長池村(長野市),被稱作小前或帳下的底層農民也參加了入劄,他們推薦的人物當選名主,選舉權也不斷擴大。」「1863年(文久3年),佐久郡下海瀨村(佐久町)舉行了名主和組頭的入劄。(中略)首先製作台賬(選民名單),然後按人數給選民發『劄』(投票用紙,選票)。在選舉現場,每個人都要在劄上蓋一個證明是本人的騎縫印,寫上候選人的名字後提交(投票)。最後,得票最多的候選人當選。」「入劄名單上,作為選民,登記有包括宗太夫遺孀在內的3名女性。換句話說,江戶後期的村莊,只要是戶主,女性也有選舉權,可以參與村政。」

這樣的方法不僅和現在基本相同,而且還包括女性,選舉權已經出現了擴大。英國選舉權是在1832年開始擴大的。更值得關注的是以下記述。

「江戶時代中期開始,地租和稅賦分攤不公等,引發村官和農民之間的矛盾糾紛。這叫做村方騷動。」「18世紀中後期,村方騷動的次數開始增多,(中略)村官的選舉方法成為了爭議焦點。」

那時的農民們無從得知歐美民主化的情況,而從他們的鬥爭中產生了入劄制度。日本獨特民主化的萌芽並不僅限於入劄。

認識民主主義的重要性

「隨著村莊檔數量的增多,後來就出現了一些沒有庫房用於保管檔的名主。於是就需要新的檔保管庫房。1813年,諏訪郡乙事村(富士見町)…建起了用於保管檔的鄉村庫房。…這可謂是村立檔資料館。」

被視為民主主義一個重要要素的文獻主義得到了發展,而且還有更令人驚訝的制度。村官主要由名主(日本西部各地稱莊屋)、組頭(日本西部各地稱年寄)、百姓代構成,按照《國史大辭典》的解釋,百姓代承擔的職責就相當於「村政督查員」,「(近世)中期以後,多在村方騷動等情況中出現。他們常常承擔地租和村莊所需款項分攤的監督工作(中略),在村方騷動中發揮調解作用」。由此可以看出制度內部包含著一個監督系統。

誠然,這些制度只是在幕藩這種封建制度的框架內,而且是在「村莊」這種最基層的行政單位發揮了作用,並不具備「普通選舉」等現代選舉制度的原則。而且總體來說重視「整體」更勝於「個體」,從今天的角度來看,是有極大局限性、不完整的。但日本人,而且是被統治的一方,從自治過程中創造了這些制度也是一個事實。

明治新政府一面否定江戶時代的制度,一面又通過明治元年(1868年)發佈的《政體書》規定了官吏的「入劄」,次年選出了領導班子;10年後為正式推進地方制度建設,在對江戶時代的自治等情況展開調查後寫成的《鄉村考》中,也列舉了入劄作為參考事例。這些史實都明顯反映出前述制度的有效性。

暫且不說「民主主義對權威主義」的利弊這樣一個巨大主題,即便圍繞4月的統一地方選舉,人們也指出了無投票、候選人少於應選人等制度失效的問題。如果認可民主主義之基礎的選舉制度停止發揮作用,那有何從抵抗「權威主義」呢?這樣難免會被權威主義國家以「民主主義已被拋棄」這種認知戰所利用。機能失靈的一大原因,可能是我們沒能體會到民主主義制度的必要性。數百年前的祖先們「為了公平而富足地生活」,花費了令人望而卻步的漫長歲月,有時甚至付出生命,才得以建立起種種制度並獲得了某些權利,如果了解了這些事實,或許你就能夠多少認識到一些它的重要性。

標題圖片:第26屆參議院選舉的開票工作,東京都新宿區,2022年7月10日(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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