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日本:雙目失明的蘇丹人阿布丁的一天

社會 生活

阿布丁(Mohamed Omer Abdin)19歲時從非洲的蘇丹來到日本,克服雙目失明的障礙,如今已經能夠操持流利的日語,甚至智慧手機也應用自如。那麼,他用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感受到的是一個怎樣的日本呢?

阿布丁 Mohamed Omer Abdin

1978年出生於蘇丹首都卡土穆(Khartoum)。天生弱視,12歲失明。卡土穆大學法學系入學後,1998年來日,在福井縣立盲人學校學習盲文、針灸。2001年進入筑波技術短期大學資訊系統專業,2003年畢業後進入東京外國語大學日本課程並於2007年升入該大學研究所至今。研究領域為蘇丹民族糾紛問題的解決。2013年,《我的盲想》由Poplar Publishing Co., Ltd.出版。

1998年1月19日,一個年僅19歲的蘇丹少年來到日本,他的名字叫阿布丁。有關日本,他只知道「家電和汽車很棒」,日語幾乎不會說。而且他還有視力障礙,只能模糊地辨認東西的輪廓。

此後,15年過去了。阿布丁現在依然生活在日本。在東京,他開始了5人制(盲人)足球,作為前鋒,為所屬的Tama Hassas俱樂部三度奪得日本錦標賽冠軍立下汗馬功勞。

和蘇丹截然不同的國家日本。雙目失明的他是如何感覺的呢?我們追踪採訪了阿布丁的一天。

在2013年的日本錦標賽上,遺憾地獲得第三名

最不願意下車的地方是新宿,最喜歡的是國立

和記者一起走在拱頂商店街上。「平時能聽到10m之外的聲音,雨天就只有2-3m,而且嗅覺也不靈了」

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採訪從東京的吉祥寺開始了。

「從右側傳來的聲音來猜,一定是手機店吧。我還聞到新鞋的氣味,是鞋店吧。這個拱頂商店街,屋頂相當高啊。」真無法想像他看不見,卻能對周圍情況把握得如此準確。

「走在街上,我不是靠目視,而是憑嗅覺、聽覺來辨別,像麥當勞的氣味、柏青哥的聲音等。通過空氣的振動、聲音的迴響等都能做出判斷。」

在「最想居住地區排行榜」中獨占鰲頭的吉祥寺。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並不喜歡這裏。理由就是「人太多」。

「新宿人也很多,不便行走。我總想避開雜沓的人群。要不是失明,看見人堆裏有可愛的孩子什麼的,大概還會喜歡(笑)。神田到處是油炸食物的氣味;澀谷充斥著由人孔下水道處冒出的濕氣;池袋有一種臊臭,但公園以外的地方,倒是無臭無味的。」那麼在東京,最喜歡的地方是哪裏呢?

「國立。在東京我最怕的是那些在狹窄的人行道上橫衝直撞的腳踏車。但是,國立車站前的人行道很寬闊,行走方便,而且還很安靜。我走過那裏時,總是想像,這裏的房子也一定非常寬敞吧。」

阿布丁最初接觸到的日本,不是東京,而是位於日本北陸地區、瀕臨日本海的福井縣的一個農村小鎮。

寄宿民宅,體驗日本生活

在家附近散步。「這裏是安靜的住宅區,對撫育孩子來說環境很好」

「學校周圍都是農田,氣味、聲音有限。不過我不討厭那樣的地方。我覺得自己在日本的生活從福井開始很不錯。」

阿布丁說,一開始他父親不贊成他來日本:「好不容易進了嚮往的卡土穆大學法學系,為什麼要跑到另一個世界去學針灸?」他向父親解釋說:「日本有最適宜於盲人學習的環境」。就這樣在三個月的持久戰之後,父親終於同意說:「我相信你」,把他送上了留學日本之路。

來到日本後的前三年,他學習了日語、盲文和針灸。平時住在宿舍,週末則寄宿民宅,因此而了解了日本人的生活。他說,乘坐在當地的電車上感受到的日本,也令人十分難忘。

「我用青春18車票(*1)去過熊本。我特別喜歡方言,很想體驗各地方言改變的瞬間,所以選坐了這種慢車。站站都有人上車下車,很開心。特別是中午!老婆婆坐上車來,讓我有機會聽了很長時間的方言。話題幾乎都是兒媳婦的壞話。人在激動的時候,方言迸發,語尾愈發變得強烈。我是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用日語溝通事關重大

坐在公車裏讀書。「蘇丹沒有這樣的產品,所以沒有辦法讀書」

因為只學了一個月日語就來了日本,人生地不熟,操心煩惱也很多。他笑著回憶說:「我裝作懂日語的樣子,但不到10秒鐘就露馬腳了。」

「日語起初一切都像暗號,完全不覺得是語言,和阿拉伯語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不過,它的節奏很有意思。雖然不懂意思,但總覺得感受到了對方的感情。我首先想去把握的,是對方生氣、高興時的語氣及氣氛。

我不求人的話,什麼也做不成。眼睛看不見,就意味著在相當多的場合需要他人幫助。講話不用最高形式的敬語就活不下去(笑)」所以,是否能和周圍的人交流是一個迫切緊要的問題。將自己完全置身於一個純日語的環境中,反而有好處。」

(*1) ^ 青春18車票,是JR電車公司每年春、夏、冬季學校放假時期出售的5張一套的1日通票,價格11,500日圓,用它可自由搭乘JR全線的慢車和普通快車。每張票一旦啟用,在當日的0:00到24:00有效。另外,雖名為「青春18」,但乘客並不受年齡限制。

最喜歡的漢字「姦」

阿布丁的另一個樂趣是學漢字。

「盲人學校的老師用黏土為我們做了漢字。漢字的字形、部首等我是通過觸摸記憶的。因為日語中有很多同音異義的詞語,只聽讀音它們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先用耳朵聽,然後將它們進行歸納整理。例如,『抗議』這個詞的『抗』,是反抗的『抗』,反抗有遊行示威的意思;而『議』和講義的『義』雖然發音相同,但使用的是不同的漢字。所以,我要首先理解並掌握詞語的意思,然後再學會區分使用。

『留學生』一詞,一開始我以為是『流學生』,我猜想,它一定是源於『流浪到其它地方去學習』這樣的意思。但實際上正好相反,用的是留下來的『留』這個漢字(笑)。 」

當問到最喜歡什麼字時,他說了一個日本人也不一定會寫的字「姦」(*2)

「寫三個女字,的確如此。三個女人一臺戲,湊在一起吵死人。我聽女人們講話時常會想,她們只顧自說自話,不知到底有沒有在聽別人講話。這是世界共同的,用這樣的字來表現太妙了。」

來日本才知道魚的鮮美

「偷偷去吃迴轉壽司,回家後挨太太罵」(笑)

中午,我們去了迴轉壽司,阿布丁說他很喜歡。在福井第一次吃鰤魚壽司時,他不由得為它的美味而在心中暗想「日本人真『狡猾』!」

「藍點馬鮫魚、鱸魚、鯡魚等等,福井的魚鮮美極了。日本人吃魚先剔出魚刺,但我是連魚帶骨一起放在嘴裏。我會在口中巧妙地避開魚刺的,這樣,我能把所有魚刺周圍鮮美的部分都吃得一乾二淨。」

阿布丁邊說邊用手靈巧地拿起一個壽司。他太太曾說他吃壽司時面孔看上去很可怕。

「不是不好吃,而是因為我戰戰兢兢地吃的緣故。如果看得見,好吃不好吃大致會有一個印象,但對我來說,不放進嘴裏是無從知曉的。很恐怖。因為在蘇丹是用手吃的,接觸到食物時多少可以發揮一些想像,但日本是用筷子吃的,所以讓我無能為力,只好假定最壞的情形,將食物送進口中。」

阿布丁喜歡日本料理,而且其中最欣賞日式早餐。

「烤魚、納豆加味噌湯,營養全面,益於健康。蘇丹人幾乎不吃早餐,所以容易出現精神不集中現象。我妻子也自做日餐且獨有一套,比如味噌湯加麵包之類(笑)。」

(*2) ^ 在日語中有「吵鬧、喧囂」之意。

在超市感受日本的待客服務

午飯後,轉乘電車和公車,我們一起去了阿布丁就讀的大學。他摸著車站樓梯的扶手停了下來,問他理由,才知道「扶手上標有盲文指示」。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我仍然能在街上閒逛,去商店購物。雖說這是當然的權利,但創造出這種環境的是國家。或許還有不足之處,但日本為我們這樣的殘障者提供了方便的生活環境。」

走出JR電車站檢票口。走得飛快,把記者甩在後面

阿布丁介紹說,在超市有專人為盲人提供服務。

「按一下設在超市門口的按鈕,向工作人員說明你有視覺障礙需要幫助,就會有專人來陪你購物。」

實際一試,果然一名男性警衛員走了過來。他挽起阿布丁的手,帶他向貨架走去。「黃瓜的產地是哪裏?」「顏色怎麼樣?」……

阿布丁接二連三地問,男性警衛員不厭其煩地一一熱心作答,付款後又幫忙把東西裝進阿布丁自備的購物袋中。

「我希望在阿拉伯語國家也普及這樣的服務。行動不便的殘障者很多,我希望創造一個能讓他們都參與進來的社會。」

為了家庭,全力以赴

現在的研究題目是蘇丹民族糾紛的解決方法

阿布丁現在正在找工作,他對日本的工作方式抱有疑問。

「早上起床,擠進滿載乘客的電車去公司上班,到了可以回家的時候,上司又來叫你『去喝一杯』,之後再擠進人滿為患的電車,回到家裏已經是午夜了。第二天又是六點起床……,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度過每一天。日本人​​的精力都在客滿的電車和漫長的工作時間中消磨殆盡,真是很可惜。沒有工作的我說這種話,或許讓人覺得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我也有家庭,所以對工作不能挑肥揀瘦。但是,找工作真的很難,有時書面材料審核通過後,我以為『啊,有希望了』,但結果還是不行……企業不會聘用像我這樣35歲又從來沒有工作過的『老人』,所以我只能找做研究工作的職位。」

阿布丁結婚成家是在2010年。妻子也是蘇丹人,現在他們有2個女兒。

「結婚真是靠緣分。經朋友介紹,我第一次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時,就認定非她不娶了。第二次打電話時我就向她求了婚。我妻子是在蘇丹長大的,結婚後才來日本。雖然她不會說日語,但一點也不擔心。因為由我來代她說就可以了。」

在異國他鄉的日本生兒育女,很辛苦吧?

「日本有良好的育兒環境,但價值觀和文化不同。雖然她們還是孩子,但也明白自己的膚色與別人不同。我們不能吃豬肉,含有酒類的東西也不能吃。可是,甜點中添加摻和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小朋友們都吃的點心,你告訴孩子說不能吃,她們也難以理解。我想把伊斯蘭教傳授給孩子,同時也希望她們吸收日本好的地方,如何恰到好處地把握分寸非常微妙。」

阿布丁和他的兩個寶貝女兒

是留在日本生活還是返回蘇丹?阿布丁正面臨著一個重大轉折。我們直截了當地問他有沒有後悔當初來日的選擇。

「要是當時在蘇丹繼續學習法律就好了——這種想法我也曾有過。不過,一旦上路就不能回頭。我是冒著父母的反對,自己決定來日本的,所以沒有任何後悔。反過來說,自己的判斷也是一切的憑仗。人往往把自己的失敗歸罪於他人,但如果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就無法推卸責任了。非常遺憾(笑)。」

阿布丁的大女兒是在東日本大地震2週後出生的,他給孩子取名Aya,在阿拉伯語中是「奇蹟」的意思。

「她是在周圍眾多熱心善良的人們的關懷下奇蹟般地出生的。現在我們仍然得到很多人的支援和幫助。」

今後,阿布丁一家一定還會出現更多的奇蹟。

蘇丹 盲人足球 無障礙 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