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館野泉 用一隻手彈奏出無限的音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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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前由於腦溢血導致右半身麻痹,但他很快作為左手鋼琴家重返舞臺。館野泉為我們講述了他的復出過程,左手演奏鋼琴音樂的可能性以及與上皇后美智子通過音樂建立的情誼。下面就請看獨家採訪。

舘野泉 TATENO Izumi

1936年11月出生於東京。1960年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 1964年移居芬蘭赫爾辛基。在世界各國舉辦演奏會超過3500次。2002年由於腦溢血導致右半身麻痹,2004年以「左手鋼琴家」復出。現在他除了委託國內外的作曲家創作專為左手演奏的音樂外,還積極參與支援右手有障礙的鋼琴演奏者的活動。為紀念日本與波蘭建交100周年,2019年5月出版了《舘野泉影集》(求龍堂)。

音樂家是「手職人」

輕快有力,音色清澈,琴聲纖細而複雜。館野泉用左手在鍵盤上編織出的音樂,以其豐富的表現力,讓聽眾陶醉其中。

「通過這只手來演奏音樂,並用音樂來表現自己的內心情感」。館野泉自稱是「手職人」, 20多歲就移居芬蘭,之後以芬蘭為根據地,只要有可以放置一臺鋼琴的地方,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欣然前往演奏,無論那裡是富麗堂皇的音樂廳還是小小的會場,只要聽眾喜歡,他就感到無比幸福。

2002年在芬蘭舉行的一場獨奏會上,館野突發腦溢血,導致右半身癱瘓,那時他65歲。最初人們都擔心他無法再作為鋼琴家重返舞臺了。但2年後,他以「左手鋼琴家」身份復出。即使在80多歲高齡的今天,依然精力充沛地開拓著左手音樂的新未來。

不能用雙手彈琴,但館野泉絲毫沒有把這視為不利條件。「對我來說,生,即意味著彈琴」,他說。「剛開始用左手彈琴的時候,我感到是那麼地有趣,心中充滿了幸福。我又可以彈琴了,僅此而已。我從來沒覺得用一隻手演奏有什麼不方便」。

懷揣一顆自由之心移居芬蘭

在病倒之前,館野頻繁往來於芬蘭和日本之間,不過近幾年只有夏天和耶誕節期間在赫爾辛基度過。館野回國後不久,記者在東京目黑區他出生的家裡採訪了他。這所昭和年代初期建造的木房子裡,處處銘刻著家人的音容笑貌。他微笑著說,「我是在這個家裡由助產士帶到這個世界的」。1936年,館野作為4個孩子中的老大呱呱落地,父親是大提琴家,母親是鋼琴家,館野5歲就開始正式學習鋼琴了。他說父母並沒有強迫孩子們學習樂器,他的弟弟和兩個妹妹也都是在耳聞目睹中自然而然地喜歡上樂器的。

「我的父母是日本從事西方音樂的第一代人,也就是所謂的『開拓者』。當時的環境,雖然無法學到較高的音樂演奏技巧,教師也很少,但他們都是從心底裡熱愛音樂的人」。

二戰結束後不久,父母開設了鋼琴教室。據說學生一時曾多達百餘人。因為學生要上課,家裡的4個孩子就沒琴可彈了。每到這種時候,父母會說「去做你們喜歡的事情吧」,「於是我們就到外面去打棒球,或者去看電影。那些日子過得真的很美好」。

1960年,館野以第1名的成績從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同年初登舞臺,舉辦了獨奏音樂會。次年,他用了半年時間,自由自在地遊歷了北歐、蘇聯、德國、法國,並在1964年決定移居芬蘭首都赫爾辛基。

何必非要到「天涯海角」去呢——這是當時周圍人們的反應。因為那時的北歐,在音樂領域屬於二流,如果想學習音樂或積累職業經歷,去德國、奧地利、法國、義大利這樣的國家才合乎常理。

「原本我就沒有去國外學習音樂的想法,並不想去西方音樂傳統比較濃厚的國家。我討厭被價值觀所束縛…我也想離開日本,去一個聽不到周圍雜音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待著。我想將各種新鮮的經歷和體驗,全部用流淌在我心中的音樂表現出來。而且我很喜歡北歐。」

館野最初為北歐所吸引,是在國中讀了挪威作家Marie Hamsun的《小小趕牛人》和《趕牛人的冬天》之後。進入高中後,他又閱讀了芬蘭民族史詩《Kalevala》等很多北歐文學作品,被作品中對大自然的描寫所打動。「為了尋找筆友,我向北歐四國都發了信,但只有芬蘭來了回信。」27歲決定在赫爾辛基定居時,生活還沒有著落,但女筆友和她的家人,以及種種相遇都為館野開闢了新的道路。通過音樂工作,他還遇到了自己的終身伴侶。

首次亮相赫爾辛基的舞臺,館野在獨奏會上演奏了拉赫曼尼諾夫、普羅高菲夫的作品,除此之外,他還在曲目中增加了三善晃的鋼琴獨奏曲。其後他也一直有意識地介紹日本作曲家的作品。他說,「無論住在哪裡,彈奏生我養我的祖國的作曲家的優秀作品,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與日本全國的粉絲們以及福島的緣分

館野通過精力旺盛的演奏活動確立了自己鋼琴家的地位,在日本國內,熱情的粉絲也不斷增加。那是1972年在東京文化館舉辦獨奏會時的事情。由於節目安排一味貪多,結果他斷定沒有時間演奏預定的史克里亞賓的曲子了。當他向觀眾做解釋時,不由得說了一句「一週之後的下午,大家到我家來的話,我在家裡為大家演奏」。

結果,據說那一天竟然來了280位客人,在館野家門口大排長龍。「房間裡容不下那麼多人,所以分了3次來演奏」。以這次自家演奏會為契機,粉絲團成立了,而且粉絲逐漸發展到了全國。

雖然館野在日本全國各地演出,但與福島縣的關係尤為密切。「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我經常受福島縣原町市(現南相馬市)的邀請,去那裡的婚禮現場及公民館進行演奏。2003年,名為『yumehat』的一座非常出色的市民文化會館在那裡落成,他們希望我來當館長。那時我剛病倒不久,還無法彈鋼琴。但他們一再堅持要我來做。我復出之後每年都在那裡舉辦演奏會」。

在正式復出之前,應粉絲團「哪怕只是坐在鋼琴前也可以的」這種請求,館野在各處舉辦了一些小型獨奏會。他說也多虧這樣,自己才漸漸找回了自信。

在2011年發生的東日本大地震及核事故中,福島受災慘重。同年6月,為了確認「yumehat」的狀況,館野訪問了南相馬。當時那裡成為了自衛隊的緊急駐地。兩個月後,館野在赫爾辛基舉辦了支援災後復興音樂會。演出曲目皆為日本作曲家的作品,但仍然贏得了全場觀眾的起立鼓掌。

在77歲生日音樂會「館野泉 左手音樂季」上,2013年11月10日,東京都新宿區的東京歌劇城演奏廳(時事)
在77歲生日音樂會「館野泉 左手音樂季」上,2013年11月10日,東京都新宿區的東京歌劇城演奏廳(時事)

重返舞臺的契機

「腦溢血病倒後,經常有人問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演奏豐富多彩的曲目了,想必一定非常痛苦吧之類。單我並沒有絕望」, 館野這樣說。「不過,我當時並沒有考慮只用左手來進行演奏活動。雖然彈曾經演奏過拉威爾的《左手鋼琴協奏曲》,但病倒之後也沒心情彈了。現在想來,那時一定是在等待著什麼新的契機吧」。

而這個契機,來自我那個拉小提琴的長子Janne,他某天若無其事般地留給我的一張樂譜。那是英國作曲家Frank Bridge的《三首左手即興小品》,是他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失去右手的鋼琴家朋友創作的。

「我感覺這裡有自己能彈奏的音樂。即使只用左手也能充分表現,能夠跟音樂融為一體。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兩天後,館野委託作曲家間宮芳生創作左手演奏的鋼琴曲。「2004年,日本誕生了首部專為左手演奏創作的曲目,那就是間宮的《風之印記》」。

這個作品是從美國原住民納瓦荷族傳說中的風神神話中獲得靈感而創作的,由5個曲子組成,要完美彈奏出來必須有高超的演奏技術,最後一支曲子完成於2004年5月,館野復出巡演開始的數日之前。他全身心地投入準備,終於趕上了首次演出。

開拓左手演奏的音樂世界

當時專為左手創作的曲目還比較少,因此館野積極委託國內外的作曲家創作新的作品。「剛開始很多人覺得『很難』,比較猶豫,但現在即使我不提出請求,他們也會主動為我創作了」。這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作曲家認識到,在雙手彈奏的樂曲上,前人做了各種嘗試,如今已經處於 「完成時態」;但專為左手進行創作,則讓他們多了一個成為先驅者的機會。「迄今大約有10個國家的作曲家為我提供了樂曲,加起來超過100部。左手演奏的音樂在世界上還不大為人所知,因此現在日本可以說是這個領域的『已開發國家』」。

這些曲子中,像吉松隆的《塔皮奧拉幻景》等,很多都「彈奏了有200次」。「在反覆演奏的過程中,作品不斷融入到自己心中,音樂表現力也隨之深化。我總覺得心中有一種與聽眾共同創作音樂的喜悅之情」。

至於左手彈奏技術的難度,館野還是最近才漸漸開始有所認識的。「這是因為曲子本身變得越來越難了。不過正因為此,才讓我更感覺值得去彈奏。」

近年來,館野還致力於援助因肌張力障礙等疾病造成右手有障礙的年輕鋼琴演奏者。2018年11月,石川縣金澤市召開了左手鋼琴演奏者評選賽,入選者可以參加在每年春季舉辦的音樂季。館野擔任了這個評選賽的評委。在5月的音樂季上,獲得最優秀獎的兩位鋼琴演奏者進行了表演。今年11月還舉辦了第二次評選賽。

與上皇后陛下三手連彈

以音樂為媒介,各種機緣巧遇豐富了館野的人生。與上皇陛下和上皇后陛下的親密交往也是其中之一。初次見到陛下夫婦是在1983年,當時他們作為皇太子、皇太子妃訪問芬蘭。從那以後館野一直保持與他們的交流,特別是與上皇后陛下,還因鋼琴結下情誼。「她自己也彈鋼琴,非常熱愛音樂」。

1993年,也就是當時的皇后陛下患上失語症的那年,天皇陛下和皇后陛下在赤坂御所招待了館野,請他彈奏了幾曲。館野說,那時上皇后陛下也彈了西貝流士的鋼琴曲《雲杉》。

「她每年都來聽我的音樂會。好像是前年吧,因為沒有來而給我打了電話,並說『有機會再一起彈鋼琴』」。館野作為左手鋼琴演奏家復出後不久,曾在芬蘭大使館舉辦的活動中,第一次與當時的皇后陛下表演了「三手連彈」,這話的意思是邀請他再次共同彈奏。「她是言出必行的人。於是我拜託吉松(隆)先生編曲,準備了三首連彈用的樂曲。現在上皇后陛下剛剛動了手術,所以這個聯彈不知何時才能實現,這些編曲非常精彩,我期待早日如願以償」。

每年11月館野都在東京舉辦生日音樂會。迎來80壽辰的2016年,他挑戰了4首鋼琴協奏曲。今年,館野準備在世界上首次演奏芬蘭大師Kalevi Aho、阿根廷作曲家Pablo Escande的兩首樂曲(《神秘》、《紅風》),還有吉松隆的《KENJI 致宮澤賢治》。《神秘》是與兒子小提琴手Janne等的弦樂合奏,《紅風》則是與銅管樂器以及打擊樂器的合作演出。

「明年將舉辦紀念我登上舞臺60週年的演出。我在考慮開一場獨奏音樂會。當然還會有世界首次公演曲目。我現在就開始期待了。」館野總是以這樣積極的態度,樂觀地面對未來。

攝影:大久保惠造
撰文:nippon.com編輯部 板倉君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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