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茶碗的前衛精神

被稱為「今燒茶碗」

樂燒（RAKU）是低火度短時燒製的陶器的總稱，在西方也廣為人知。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樂燒的歷史可追溯到16世紀末，源於樂家的第1代陶工長次郎燒製用於茶道的茶碗。

室町時代，正是用轆轤精密造型的茶碗風行天下的時期，這時長次郎摒棄色彩與裝飾，以「捏製成型」的茶碗突然出現在人們眼前。所有人都驚呆了，將之稱為「今燒茶碗」（有 「現代派茶碗」之意——譯注）。樂燒在問世之初，便被視為前衛藝術。

那麼，「今燒」又是從何時起被稱為「樂燒」的呢？長次郎去世後，「今燒茶碗」因窯址所在地名，被命名為「聚樂(*1)燒茶碗」。普遍認為，當時豐臣秀吉（1537～1598年）賜予田中宗慶（樂家第2代常慶之父）「樂」印，「樂茶碗」的名稱由此逐漸普及。而樂燒從何時起、是如何傳到海外的，卻無從考證。1960年前後，美國陶藝家蘇特納（Paul Soldner，1921～2011年）等人利用「樂燒」的燒製技術，在小型窯爐中以低火度燒製陶器。燒製完成後採用日本傳統樂燒所不曾有過的鋸末薰製方式製造出意外效果，掀起了樂燒在歐美流行的熱潮。

第15代吉左衛門的樂印。相傳樂燒的「樂」這一名稱源自豐臣秀吉賜予的樂印

海外版「樂燒」的前衛性固然不可否認，然而日本「樂燒」所具有的前衛性，從其技法及背後的靈性與美學意識的角度來看，與國外的前衛性是截然不同的。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舉辦的「茶碗中的宇宙　樂家單傳的藝術」，按時間順序展出了從第1代到新一代樂燒作品的獨特世界。

在傳統與創新之間

在展館入口處迎接觀眾的是第1代長次郎的「二彩獅子」，樂家第15代樂吉左衛門稱其為「破解長次郎茶碗之謎的鑰匙」，是長次郎在開始燒製茶碗之前完成的，也是長次郎唯一一件刻有作者名和燒製時間的作品。這件作品與靜寂的茶碗形成鮮明對照，給人以激烈的躍動感，同時也讓人強烈感受到與千利休的關聯。

第1代長次郎 二彩獅子 重要文化遺產 1954年 樂美術館藏
利休十分看好長次郎，看中他像這獅子一樣強力、激烈的表現力，偏偏又特意請他燒製體現「侘茶」精神的「靜寂」的茶碗

第1間展室內陳列著10多個長次郎的茶碗，這些作品都是「利休拿在手中喝過茶的」。色調單一的黑樂茶碗，碗底座及其內部均施以黑色釉藥。按照當代傳人的說法，「這些前衛作品甚至連燒製者的個性都捨棄了。」黑色竟然如此富於變化，實在是令人驚訝。

集中展示長次郎茶碗的展室內，氣氛威嚴肅穆

第1代長次郎 黑樂茶碗 銘「大黑」 桃山時代（16世紀）重要文化遺產 個人藏品
第1間展室陳列的第1件展品「大黑」，個頭雖小，卻於靜寂中釋放出強大的氣場

樂燒以一子單傳的形式傳承450年之久，觀眾按時代順序觀賞歷代作品時可以清楚地看到，歷代傳人在繼承長次郎的精神之餘，都在追求自己獨特的表現。第1代給人以靜寂、緘默之感。第2代常慶的作品口徑大，形狀不勻稱。第3代道入在認識利休的茶人尚在世時便引進了設計性。第4代宗入逐漸向長次郎回歸，創製出一種獨特的黑釉——「Kase釉」。

長次郎展室後面是歷代作品展。歷代都效仿長次郎製作獅子像的做法，留下了獅子香爐等作品

第3代道入 黑樂茶碗 銘「青山」 17世紀重要文化遺產 樂美術館藏品

樂家第3代傳人道入別名「能古（Nonkou）」，被江戶時代初期的偉大藝術家本阿彌光悅譽為「名人」。從道入在茶碗上燒製抽象畫的現代性中，可以窺見他在與光悅的交流中向其學習創新精神的影響。

「歷代傳人都是在繼承長次郎精神的基礎上，巧妙地融入不同時代的氣息，進行獨特的創作」，這可謂樂家的驕傲。樂家祖祖輩輩不收弟子、不允許另立門派，以一子單傳的形式繼承傳統、勇於創新。

秉承「守破離」精神

此次展出的作品從第1代延續到第15代。展覽的完美收官是3間展室中展出的當代作品薈萃，現場氣氛令人凜然生畏。1981年，27歲的當代傳人決定繼承樂家的家業，他採用特殊的「燒貫」技法，燒製了大量此前從未見於茶道的胴體粗糙的茶碗。茶人們議論紛紛：「從哪裏下嘴喝茶呢？」「怕是要把嘴劃破」「沒法用茶巾擦拭」，這種茶碗無疑成為動搖世間常識和價值觀的契機。

第15代樂吉左衛門在繼承長次郎茶碗中蘊藏的前衛精神的同時，在21世紀不斷追求自己獨特的現代表現方式和創造性。最後3間展室成排地陳列著吉左衛門的作品

第15代吉左衛門 燒貫黑樂茶碗 銘「月朧明」 1986年，在黑樂窯中用風箱送入強風，不上釉藥，以高溫燒製而成。這件前衛性作品在茶道界引起轟動

此次展覽還展出了為配合自創詩歌主題而燒製的茶碗系列，以及從漢詩中得到啟發的茶碗，邊玩味每首詩的內容邊凝視這些作品，更能體味其中的深意。

此外，觀眾還可以從當代傳人在法國小鎮盧比尼亞克燒製的花瓶，以及利用法國城市利摩日的陶土並大膽採用西方流行的樂燒技法（在燒製過程中將茶碗取出，塞進鋸末中強行使其碳化）燒製而成的「法國樂燒」茶碗中，窺見他「擺脫樂家與茶道的束縛，享受陶器製作」的心態。

第15代吉左衛門 法國樂燒茶碗 2007年 佐川美術館藏
當代傳人在法國小鎮盧比尼亞克（Loubignac）有一位陶藝家朋友名叫普拉德爾（Andoche Praudel），這個茶碗是在他的窯裏採用西方樂燒技法燒製而成的。他將自己從樂家的傳統束縛中解放出來，陶土和釉藥都不是從日本帶過去的，這件珍貴的作品使用的所有原料都產自法國

日本古來之「道」所注重的「守破離」(*2)精神在樂燒中生生不息。當代傳人表示，對於「守」的決心帶來「破」，再進一步昇華到「離」，2007年，他在滋賀縣守山市佐川美術館設計了展示自己作品的展館和淹沒在水中的風格獨特的茶室。當代傳人於2009年與不同文化之間合作完成的作品陳列於這棟展館，這些作品可以說是此次展覽的一大看點。

（左起）婆羅洲島的木製小鳥（作者不詳）。第15代吉左衛門 燒貫茶罐 銘「青鸞」 2007年 樂美術館藏。吉左衛門的燒貫茶罐 銘「龍蛇」 2009年 佐川美術館。婆羅洲島的木製蛇（作者不詳）。
圖片近處的茶罐是吉左衛門受到自己收集的印尼本土藝術之一——婆羅洲島木製小鳥的啟發製作而成，看上去似乎在和小鳥對話

觀眾在傳統與創新之間像鐘擺一樣不斷劇烈搖擺著，流覽著具有崇高精神的作品，追溯著歷代傳人的創新變遷，不知不覺間便步入最後一間展室。這裏陳列著當代傳人燒製的燒貫黑樂茶碗，靜默無言卻強勁有力，仿佛吐露了現在的心情：「願如岩石一般靜靜地呆在這裏。」

第15代吉左衛門 燒貫黑樂茶碗 2015年
當代傳人親自命名「岩石茶碗」的作品，從中可窺見其藝術新境界。從使用強烈的紅、藍、綠等接近原色的豐富色彩製作的「大聲疾呼」的茶碗，到色彩單一的「沉默寡言」的茶碗

採訪、撰文：川勝美樹
圖片攝影：川本聖

標題圖片：展室中陳列的長次郎的黑樂茶碗以及被大黑所吸引的外國媒體人士

茶碗中的宇宙  樂家單傳的藝術

展出地點：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展出時間：2017年3月14日（星期二）〜5月21日（星期日）
門票：普通1,400日圓，大學生1,000日圓，高中生500日圓，國中生以下免費

茶碗中的宇宙　樂家單傳的藝術（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