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爆料才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下)——访《周刊文春》编辑局长新谷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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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周刊杂志在新闻圈是最底层的存在。”《周刊文春》新谷学编辑局长说。不过,如今立场已经逆转。《周刊文春》的独家爆料,就连电视台和报纸都争相跟风报道。这个曾经站在最底层仰望传媒界高峰的男人是如何实现这一逆袭的?

新谷学 SHINTANI Manabu

1964年生。1989年3月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系毕业,同年4月进入文艺春秋。曾在《Number》、《周刊文春》、月刊《文艺春秋》编辑部任职,2011年任纪实文学局第一部部长,2012年2月任《周刊文春》主编,并于6年后的2018年7月就任《周刊文春》编辑局长。著书有《〈周刊文春〉主编的工作术》(钻石社)、《文春炮 独家爆料是怎样练成的?周刊文春编辑部编》(角川新书)

切实感受到风向转变的NHK红白制片人贪污事件

周刊杂志曾经是媒体信息金字塔的最底层——。

现任《周刊文春》编辑局长新谷学回首当年,不禁感慨万千。

新谷学1989年入职文艺春秋,初到《周刊文春》时,他才30岁。不知该如何寻找新闻线索的他,只能孜孜不倦地到奥姆真理教的南青山道场蹲守,跟各报社社会部的记者不停地交换名片。

“站在新闻圈鄙视链最顶端的是NHK,然后是大报社、电视台的顺序。我当时的工作就是去讨好报社政治部、社会部、经济部等部门的王牌记者。当时真的是厚着脸皮追着人家求指教,说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望前辈不吝赐教,等等。于是从他们那里捡了不少漏,报了一些他们不能报的事件。”

新谷学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风向转变,是作为专题班记者曝光2004年红白歌合战制片人贪污事件的时候。

“制片人给无关的节目台本作家明面上打款,然后吃回扣,就是这么个丑闻。曝光对象是最强的NHK,需要实锤,所以就派了中村龙太郎记者(当时,现在自由撰稿人)蹲了近1个月的时间,终于把支付明细单给搞到手了。”

“最终制片人被捕,各大报社和电视台蜂拥而至,于是就变成了我和中村记者每天给前来打听消息的记者们‘上课’了:‘OK,下一个是读卖新闻,那么现在有请每日新闻。’跟以往完全反过来了!——我当时真的感触良深。”

只有手上拿着消息的一方才有主导权,才能把控全局。新谷学坚信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红白制片人贪污事件最终发展成了拒交收视费运动,也倒逼NHK进行改革。我觉得对社会多少带来了些好的影响。”

“那之后我就跟手下的记者说:‘我会替你们好好收尸的,放心大胆地去给我蹲大料吧!’不停地踢着他们的屁股,踹出去干活。《周刊文春》接连扔出2004年福田康夫官房长官未缴纳·未投保国民年金问题和2003年大岛理森农水大臣秘书涉嫌收受贿等政治家的重大爆料后,甚至开始有人称新谷班为‘杀手军团’了。

打造独家爆料盈利模式

2012年4月新谷学就任总编,进一步强化了独家爆料路线,不过,当了编辑局长之后,他的想法变了,认为“我的使命是创建一个靠独家爆料来盈利的模式”。

“报道了渡部建(UN-JASH)出轨的那期杂志印了50万册以上,还被一抢而空。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整体来看,杂志纸媒销量仍是一路下滑的。如果不能确保充足的预算,就只得被迫削减经费,这么一来也笼络不到优秀人才,杂志内容也会越来越没意思,抗风险的能力也会削弱。数字化转型已经成了最大的课题。”

蹲独家爆料费时费力,成本和风险也随之而来。为了不陷入恶性循环,必须打造出一个能够切实靠“文春炮”挣到钱的良性循环。

“《周刊文春》是周四出(首都圈等地)。不过前一天会在网上做单篇文章的收费阅读。渡部建的时候,1篇报道收费300日元,卖出了4万份以上,营收是1200万日元。”

“而且我们在网上出了2篇报道摘要,一共有8000万左右的点击量,假设30%能转换成广告收入的话,算下来就有2400万日元进账。”

此外,对电视台,新谷学定的素材使用费是1个节目每使用1次,文章是5万日元,视频是10万日元。

“以前如果说电视台要用我们的素材,我肯定会高兴地双手奉上:‘请随便用,算是帮我们做宣传了。’但也分情况,比如,光BECKY问题,电视台就做了1个小时的节目。观众光看电视节目吃瓜就吃撑了,就不会来买我们的杂志了。”

“我就想,这个要是不按内容经济的标准来收费显然是不行的。就这样到了现在,终于在纸质杂志的营收外,又打造了一个可以产生巨额利润的体系。这些利润也都会投到新的调查采访上去。”

新谷学《周刊文春》编辑局长(高山浩数拍摄)
新谷学《周刊文春》编辑局长(高山浩数拍摄)

引发连锁爆料反应的“文春Leaks”

新谷学还告诉记者,由于《周刊文春》不断抛出重磅大料,其信息提供窗口“文春Leaks”收到的爆料投稿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有了飞速提升。

“当初在董事会上提议做‘文春Leaks’的时候,我还遭到反对了呢。现在每天能收到几十上百的爆料投稿,总编和专题班记者全都要过一遍,然后从中筛选出几个,再分派给记者去蹲点。比如持续化给付金相关的信息,之后也陆续收到了不少投稿。” 

“不过,总有人不相信我们的说法,‘我们不买料’,我们首先会告诉投稿人这一点。虽然最终我们去实际采访了,写成报道发表出来后,还是会给谢礼,但这个谢礼跟稿费是同一个概念,价格也走的是行价。”

金钱游戏是不会参与的。但即便如此,文春还会接连不断地收到具有报道价值且可信度高的爆料投稿。

“河井克行、案里夫妻的问题,最早也是有人给文春Leaks投稿爆料的。爆料人开头第一行是这么写的:‘我最开始是想交给警察的,但中途我感觉可能会被压下来,所以就决定发给文春了。’”

“‘就算对手再强,也绝不瞻前顾后,敢为爆料人冲锋陷阵。就算冒些风险,就算花费些金钱,也会帮爆料人曝光出来。’——我想这就是《周刊文春》的品牌形象,也是我们的勋章。”

放独家大料→通过电视和网络等媒体扩散信息→产生利润→获得信赖(成为恐惧对象)→收到更多爆料投稿。这种理想化的良性循环正逐渐形成,到了现在,说到独家爆料,基本上已经是《周刊文春》一家独大了。

“以前《周刊文春》即便出了独家爆料,别家引用的时候要么就是‘据一本周刊杂志称’,更过分点的媒体,就干脆连信息来源都不提,直接来个‘据悉’就完事了。”

“我当总编那会儿,都是直接给那边媒体的负责人打电话,要求把我们杂志的名称给写全了,这种抗议我干了很久。我们打天下靠的就是独家爆料。希望他们对独家爆料多一些尊重。经过一番努力,最近就连NHK、《读卖新闻》转述新闻时,都会加一句‘据文春称’了。”

大报社也有人跳槽过来

现在都知道想要当独家爆料界的王者,那就得来文春,因此不仅竞争的同行杂志,就连大报社也有记者前来投奔。

“看着满头大汗却热血沸腾地对我说‘想在这里大展拳脚’的记者,我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聊了一会儿后,就感觉得出是否是个能搞到大料的人。够讨人喜欢,够脸皮厚,够真诚。满足这3点的‘大忽悠’,是我们用人的基本。”

新谷学没有轻敌之意,却也客观看待在同一条独家爆料的路上再难盼到有竞争对手出现的这一状况。

“有家大媒体的干部曾跟我透露过。(管理层)光看到对方发来的维权信件就开始打哆嗦了,直接放话:‘要是被告了,你就自己掏钱去搞定’。你这么做,记者怎么敢去冲锋陷阵?”

“实际上搞独家爆料不是一蹴而就的。肌肉变弱的话,关键时刻就跑不动了,拳头打出去也会是软绵绵的。可我们正相反,我们可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一路拼命厮杀过来的。”

“我感觉最近整个社会面对强劲的对手时,都逐渐丧失了反骨心。我一直觉得就算是当唐吉诃德,也总得有一个媒体能站出来,不管面对怎样的对手,都敢用事实真相武装自己,敢于正面硬杠到底。”

不过就是个周刊杂志而已——。然而只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一路奔杀过去,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风景就会慢慢发生变化。这是新谷学一直以来的信念。

现在,从未看过的风景似乎一点点闯进了新谷学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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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图片:《周刊文春》2020年7月2日刊  刊登了UN-JASH渡部建的独家发言引发热议(高山浩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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