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繼承中備受矚目的「舊宮家」（下）：戰後仍與皇室藕斷絲連

（上篇）

二戰後出現首個皇族內閣

1945年8月15日，昭和天皇通過廣播宣讀終戰詔書（所謂的「玉音放送」）後，鈴木貫太郎內閣集體辭職，但日本仍深陷困境中不能自拔。為了壓制隱有異動的日本軍部（尤其是陸軍），真正結束戰爭，昭和天皇事先選定了繼任的內閣總理大臣人選。

他就是陸軍大將、皇族成員東久邇宮稔彥王。如上篇所述，他與明治天皇的第9公主結婚，是東久邇宮家的家主。兩年前，昭和天皇的長女也剛剛下嫁東久邇宮家。他自小就很調皮，以「頑劣殿下」聞名，但對與美國、中國開戰一直持批評態度。

東久邇宮反對皇族參政，堅拒就任首相，但當看到決意結束戰爭的昭和天皇那憔悴的模樣後，最終做出了決定。他在日記中是這樣寫的。

「為了克服這一前所未有的危機而盡心竭力，不管是作為日本普通國民的一員，還是作為一直受到優待的皇族成員，這都是我的至高責任。」

據說昭和天皇當時認為，只有組建史無前例的「皇族內閣」才有可能結束戰爭。昭和天皇在播出「玉音放送」的第2天，就召見了擔任軍職的皇族成員，派他們作為天皇特使向駐屯在海外的日本軍隊傳達結束戰爭的詔令。朝香宮被派往中國派遣軍，竹田宮被派往關東軍和朝鮮軍，閑院宮被派往駐屯東南亞的南方總軍。

東久邇宮當上首相之後，提出了「全體國民總懺悔，是我國邁出重建的第一步」和「一億總懺悔」的口號。但駐日盟軍總司令部（GHQ）下達了罷免內務大臣、內務省警察部門（警保局）幹部等命令。這位出身皇族的首相對突如其來的「內政干涉」很是抵觸，皇族內閣僅54天就集體辭職了。

GHQ威嚇日本皇室

這一年的12月，GHQ下達了逮捕戰犯的命令，曾任元帥陸軍大將的梨本宮以甲級戰犯嫌疑人的身份被關進了戰犯拘留所──巢鴨監獄。輿論認為這是戰勝國在威嚇日本皇室，不過4個月後梨本宮以不起訴獲釋。

1946年1月，根據GHQ的命令，開展了以軍國主義分子、協助發動戰爭者、軍人為對象的「公職驅逐」運動。不久報紙上刊登了一篇內容頗具衝擊性的報導，說昭和天皇的3位皇弟（直系宮家）以及東久邇前首相等15名皇族也被列入了解除一切公職的名單，因為戰爭結束前男性皇族都有從軍經歷。不過這次，解除皇族的一切公職實際上擱置了。

GHQ還對皇室財產下手，下令調查各位皇族的所有財產，徵收最高稅率達90%的財產稅。昭和天皇的財產被估算約為37億日圓（按如今的貨幣價值則是此數的100多倍），其中的9成作為財產稅變成了國有財產。有舊宮家「宗家」之稱的伏見宮家，在除直系宮家以外的11個宮家中排名第3，擁有792萬日圓資產，扣除債務等金額後要繳納85%的財產稅。

在《日本國憲法》頒佈的1946年11月，昭和天皇召集直系宮家以外宮家的皇族成員，就「不得不脫離皇籍的事態」做了解釋說明。憲法第88條明確規定「所有皇室財產屬於國家」，皇室已經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來保障這11個宮家了。

政府當時判斷即使11個宮家脫離皇籍也無需擔心皇位繼承問題

1947年10月，首次皇室會議召開了，確定讓11個宮家的51名成員脫離皇籍。皇室會議議長片山哲（時任首相）是這樣解釋說明的。

「有脫離皇籍之意的皇族，是後伏見天皇（第93代天皇，1298年即位）的20代至22代子孫，從男方譜系來算，與今上天皇陛下（昭和天皇，第124代天皇）之間相隔了40多代。各位此前作為皇族扶助宗室（天皇本家），為國運昌隆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基於戰後的國內外形勢，特別是新憲法的精神，以及根據新憲法對皇室財產的處理和相關皇族費用的種種情況來看，我認為此時讓他們脫離皇籍的意願得以實現是妥當的。」

「有皇位繼承資格的，現在，今上天皇陛下的兩位親王（即現上皇陛下和常陸宮殿下），和3位皇弟親王（直系宮家），以及1位皇甥親王（三笠宮寬仁殿下）。所以，我相信在皇位繼承方面不會有什麼問題。」

在脫離皇籍的宮家皇族中，有26位曾擁有皇位繼承權。但當時的天皇家和直系宮家共有6位男性皇位繼承人，因此日本政府判斷，血緣較遠的11個宮家脫離皇室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同一天還召開了皇室經濟會議，決定對脫離皇籍的51人中沒有軍籍的40人支付一次性補助金。其中，家主210萬日圓，其他親王每人約145萬日圓等，合計共支出4747萬餘日圓。

昭和天皇在開完皇室會議的幾天後，與脫離皇籍的舊皇族成員共進晚宴。他在晚宴上致詞說，「我們過去的關係今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希望將來大家能更親密地交往下去，這是我的願望。希望大家能理解我的心情，只要有機會就不要客氣，親密對話。」

靠「變賣宅地」生活

舊皇族從皇族身份降格為普通國民，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脫離皇籍時才15歲的伏見博明（90歲，伏見宮家第24代家主）在其著述中這樣說道。

「必須繳納從未繳過的巨額稅金（前面提到的財產稅），（脫離皇籍時發放的）一次性補助金（伏見宮家約464萬日圓）什麼的也是政府單方面決定的，轉眼間就花光了。因此，原皇族家庭只能靠『變賣宅地』來生活。我們家的土地現在是新大谷飯店，竹田宮家的宅地則是現在的高輪格蘭王子大飯店。不過，也有人住在宮內省所有的土地上。比如賀陽家，生活真的很困難。」

「此外，有些家庭開始學做生意，但因為手生而把財產賠光了，還有些家庭被壞人騙慘了。」

建在伏見宮家舊宅地上的新大谷飯店（PIXTA）

東久邇宮家戰後走過了一段充滿波折的道路。東久邇前首相脫離皇籍後不久，就和其他10名有軍籍的舊皇族一樣被解除了一切公職。他在新宿黑市上開過食材店（乾貨店）、咖啡店、專賣宮家收藏品的古董店等等，但均以失敗告終，最終成為新興宗教「東國教」的教主。

其長子盛厚王，戰後第2年在快30歲的時候參加了東京大學的入學考試，但沒考上。當時，皇族考不上東大，讓人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脫離皇籍後，盛厚王因曾身為陸軍軍官，和父親一樣被解除了公職。他以一般國民身份作為旁聽生在東京大學學習，然後進公司上班工作。

盛厚王娶的妻子是昭和天皇的長女──成子內親王。據說為幫助窮困的家計，她兼做副業，也曾在商店街排隊買打折促銷商品。她在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生活艱辛背後，第一次體會到做人的樂趣》的手記，一度成為話題。但或許是這樣的生活變化種下了惡果，她35歲就因癌症去世，留下了5個子女。昭和天皇夫婦深感悲痛，打破了天皇不參加晚輩葬禮的慣例，參加了他們第一個孩子──愛女成子內親王的葬禮。

是否有舊皇族願意回歸皇室？

舊皇族雖然以普通國民的身份重新做人，但與皇室的關聯並未完全切斷。戰前曾有「皇族親睦會」，後因11個宮家脫離皇籍該會解散，取而代之組織了皇族和舊皇族的聯誼組織──「菊榮親睦會」，每隔幾年舉辦一次活動。最近一次是2014年在赤阪御用地舉辦活動慶祝天皇陛下（現上皇陛下）的傘壽（80歲）。

此外，舊皇族也會出席天皇生日、新年活動、宮中祭祀等活動，也出席了昭和天皇的「大喪之禮」。舊皇族的「禮賓順序」排在皇族之後，卻在作為國民代表的首相和國會議員之前。

在舊皇族回歸皇室方案出臺的背景下，作為當事人的舊宮家們又是怎麼想的呢？去年3月的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上，時任官房長官加藤勝信就舊皇族及子孫等當事人意向確認之事回答質詢時稱，「沒有向各位確認過意向，也不準備這樣做，這一點將來也不會改變」。就目前披露的資訊，我們是無法知道舊皇族中是否有人願意回歸皇室的。

前面提到的伏見博明，在其最新著述中，就回歸皇室話題慎重又熱切地表示：

「如果天皇陛下要我恢復皇族身份，或者國家要我恢復，我想我只能服從」，但是，「突然要求變成宮家，並不是誰都能輕易做到的」。

作為舊皇族，如果承受天皇陛下之命，須為皇室奉獻，就必須考慮回歸皇族，但大家作為普通國民已經75年了。對回歸皇族的對象的舊皇族子孫中年輕一代來說，他們生下來就是作為普通國民長大成人的，現在突然要他們變成皇族，實在是勉為其難。90歲的伏見先生想表達的是否就是這層意思呢？

為了維持「男系男子」的皇位繼承規則，是將血緣不近、但與皇室有關聯的舊皇族子孫迎回皇室，還是由與天皇陛下血緣更近的女性擔任未來天皇？也許有一天必須做出抉擇。

標題圖片：1945年8月17日，東久邇宮內閣組建完成，東久邇宮首相（最前排）與內閣成員結束任命儀式後在首相官邸合影留念（共同）

※參考文獻：《昭和天皇實錄第十》（宮內廳），《生於舊皇族宗家伏見宮家》（伏見博明著、中央公論新社），《皇族》（廣岡裕兒著、讀賣新聞社），《佔領期》（五百旗頭真著、講談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