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日本農業

宇治800年歷史的茶田朝日園的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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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日本的茶鄉宇治(京都府)800年名聲不減,但在漫長的歷史中也有所失。其中之一便是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下令開闢的「七茗園」。原本人們認為當初那七個茶園中的六個已與珍貴的本地品種一同消失了,但現在有新的發現,有可能還有一個茶田倖存。它的名字叫做「朝日園」。就此,筆者採訪了幾位致力於保護瀕臨滅絕的珍貴茶樹並將其流傳後世的人士,了解他們眼中茶園重生的意義、現狀以及未來。

偶然發現「七茗園」遺株

數年前的一天,宇治唯一的窯廠朝日燒的松林俊幸在窯廠後面的興聖寺參道琴阪散步的時候,發現了古茶樹。

松林對製茶感興趣並師從研究自然茶、中國茶的堀口一子女士,他將這一發現告訴了堀口女士。二人就此暢聊了一番,認為如果是古樹,那麼一定能采到茶氣強勁的茶葉。於是他們決定問一問興聖寺方面能否允許他們採摘那株茶樹的葉子來製茶。

「興聖寺方面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議。當時我完全沒想到事關『七茗園』」。松林回憶說。

宇治茶的歷史要從鐮倉時代的僧侶、日本臨濟宗始祖榮西說起。他將自己從中國帶回日本的茶籽送給了栂尾高山寺的僧侶明惠,供其分植於宇治的土地上。

到了室町時代,非常喜歡茶道的足利義滿將軍下令在宇治開闢了七個茶園——「宇治七茗園」(「茗」意指茶田),自此奠定了宇治茶鄉這一不可動搖的地位。七個茶園分別是森、祝、宇文字、川下、奧山、朝日、琵琶,一般認為保留至今的只剩奧山園了。

站在興聖寺的山門看法堂(筆者攝影)
站在興聖寺的山門看法堂(筆者攝影)

當時,松林接洽的是興聖寺負責事務工作的磯崎圓大尚事。

磯崎說:「我是11年前來到興聖寺的,當時還不清楚寺裡什麼地方有茶樹。」

能斷定是朝日園嗎?

1233年,曹洞宗創始人道元在深草(現京都市伏見區深草)開創了興聖寺,作為僧侶修行之所。其後道元去了福井,興聖寺也在開創後10年左右就陷入衰落、荒廢的境地。到了1645年,曹洞宗信徒、澱城城主永井尚政在宇治山半山腰的茶田中重新興建了寺院。於是興聖寺留存至今,成為名刹。興聖寺以為本尊祭祀的釋迦牟尼佛圖據傳為道元禪師所作。每年都有很多人為欣賞琴阪紅葉或參加10月「宇治茶廟會」而欣然到訪。

(左)磯崎圓大尚事,(右)以紅葉而聞名的興聖寺參道——琴阪(筆者攝影)
(左)磯崎圓大尚事,(右)以紅葉而聞名的興聖寺參道——琴阪(筆者攝影)

雖說位於「宇治山」半山腰,但寺院後側區域其實被稱為「朝日山」。因此,我們可以非常合理地推測興聖寺建寺之地及其周邊地區可能正是曾經的「七茗園」之一朝日園所在地。

歷史上,茶在日本是以禪宗的寺院為中心推廣開的,兩者具有難以分割的聯繫。據磯崎講述,興聖寺重建之初,寺院內曾有7間茶室。永井尚政自己很喜歡喝茶,不難想像他刻意選擇歷史悠久的茶園所在地重建興聖寺的用心。

琴阪石牆上殘留的古茶樹(筆者攝影)
琴阪石牆上殘留的古茶樹(筆者攝影)

瞭解寺院方面的想法之後,松林聯繫了京都府農林水產技術中心農林中心茶葉研究所主任研究員大串卓史,並引薦給了磯崎。大串研究員委託京都府立大學對寺院境內茶葉進行了DNA分析。結果顯示,「興聖寺的茶樹遺株(不是一般的改良品種,而)很可能是本地品種,此次分析的樣品均應歸入京都本地品種的組別」。

這是不是意味著興聖寺茶樹遺株與榮西交給明惠上人的茶籽有關聯呢?對茶感興趣的人們不禁充滿了期待。要想確定寺內茶樹遺株就是朝日園的茶樹需要史料佐證,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興聖寺的茶樹是珍貴的遺傳資源。

在興聖寺住持所住的房間裡,裝飾著一幅興聖寺鳥瞰圖的掛軸,那是活躍於江戶後期到明治初期的畫師森一鳳所繪。從畫中可以看出,當時山門周圍及寺院東側斜坡上都是大片的茶田。今後如果發現有關朝日園位置的文字記載,那麼這裡被正式認定為歷史悠久的茶園舊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畫師森一鳳所繪作品掛軸(筆者攝影)
畫師森一鳳所繪作品掛軸(筆者攝影)

「本地品種」的價值

2021年夏天,在大串研究員的指導下,磯崎與松林開始扦插育苗。同年秋天收穫了茶籽,並於次年春天播種,挑戰「實生苗(由種子萌發育苗)」。

目前,商用栽培的茶樹幾乎都是「改良品種」(也被簡稱為「品種」),都是通過扦插(即克隆)來繁殖的。與此相對,自古就根植於土地的茶樹被稱為「本地」品種。

本地品種茶田管理不易,茶葉生長也參差不齊,因而大部分種植戶都改種改良品種了。相比扦插,實生苗發芽率低,非常具有挑戰性,但一旦發芽生長,就能具有很強的生命力,成為「長壽」樹。「本地」和「實生」,就像葡萄酒世界裡的「固有品種」和「自根葡萄」,是勾起愛好者浪漫情懷的詞語。

(左)扦插繁殖的茶樹,(右)通過實生發芽的茶樹。據說壽命要比扦插繁殖的茶樹長(筆者攝影)
(左)扦插繁殖的茶樹,(右)通過實生發芽的茶樹。據說壽命要比扦插繁殖的茶樹長(筆者攝影)

關於今後的計畫,磯崎如是說:「希望大家通過茶瞭解禪,通過禪瞭解山,親近大自然。我們考慮以茶為中心,始終如一地堅持這一理念。培育茶樹,製茶,飲茶,請人共飲,感受禪宗所謂『不立文字』『枯淡寂靜』的世界觀。」

不為人知的遺株茗茶

茶的味道是最讓人關心的。至今為止,松林用興聖寺的茶葉製作過烏龍茶、紅茶、炒茶,他描述稱「醇厚,有回甘」。在筆者的請求下,松林泡了一泡珍貴的烏龍茶。

用興聖寺的古樹茶葉製作的烏龍茶(筆者攝影)
用興聖寺的古樹茶葉製作的烏龍茶(筆者攝影)

飲茶地點在緊鄰法堂的大書院。松林招待的客人是他的兩位好友——茶屋「通圓」第24代店主通圓祐介和茶鋪「山本甚次郎」第6代店主山本甚太郎,此二人在宇治茶界的地位頗具深意。

通圓先生曾擔任過京都府茶業聯合青年團團長。他感覺本地品種有拼配的可能性,也在自己的店裡售賣本地茶。山本先生則致力於自己獨特的挑戰,實踐傳統的遮陰覆蓋栽培法(在培育用於製作抹茶的茶樹時,為了保護茶葉不受陽光照射而使用傳統的葦簾子進行遮蓋。這是一種傳統的栽培法,如今已經很罕見了),追求「SINGLE ORIGIN」(採用單一茶田、單一品種的茶葉製作產品)。

三位一同品茶,暢談了他們對朝日園重生的想法。

從左至右,松林俊幸、通圓祐介、山本甚太郎(筆者攝影)
從左至右,松林俊幸、通圓祐介、山本甚太郎(筆者攝影)

松林:寺裡烘乾爐灶時燒的是杉樹葉,所以感覺(茶葉裡)殘留著當時的煙熏感。

山本:味道很柔和。

通圓:如果「七茗園」中又一個茶園重生,那真是太令人高興了,而且也非常有趣。奧山的優勢是無論誰都可以買來喝,而這裡,品茶即修行,將呈現另外一番光景。

松林:我們要提供各種各樣的切入口,讓更多的人邁進韻味深遠的茶文化世界。如果只是吃一個抹茶甜點,就沒有第二步可邁了。但如果是這座歷史悠久的寺院裡保留著珍貴的茶樹遺株,那就有進一步想像的空間,就能讓人向茶文化世界再邁進一步了。

山本:據說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這座寺院裡還有製茶廠吧。在禪寺裡製作出來的茶會是什麼樣的,我很好奇當時的製茶方法。

通圓:DNA分析的結果顯示,這裡的茶葉很可能是本地品種。如果是本地品種,樹齡也相當大,就能證明這裡曾經是品質非常好的茶田。大約40年前,「藪北茶」得到普及,品質雖然穩定,但茶也變得均質化了。本來,本地品種基本上每棵樹都各不相同,所以不容易掌握採摘的時機,時準時不準。但就因為這樣才有意思。有人說本地品種就像「神靈拼配」似的,我覺得說得還真對。

山本:如果以興聖寺的茶樹為契機,人們能更加關注本地品種就好了。

日語中有一種顏色名曰「不言色」,指的是用梔子的果實浸染後略帶紅色的黃色。用興聖寺本地品種的茶葉製作而成的烏龍茶茶湯正是這種顏色。這是用從寺裡水井打上來的口感柔和的水煮沸後沏成的,茶韻醇厚。豈是「不言」,實可謂極富雄辯,由此表明,朝日園重生的話題有望成為傳播宇治茶魅力的新工具。

據介紹,2023年春天,有1000株茶苗被移栽到寺院後山的斜坡上。

標題圖片:磯崎圓大尚事(右)和松林俊幸(左)在興聖寺裡種在山邊的茶樹苗前對話(筆者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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