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要去日本丸森町――臺南人赴日救災志工的告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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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由於2019年10月的19號颱風,引發了歷來最大規模的水害災情。當此之際,臺灣志工陳一銘先生突然現身於重建未果、飽嘗苦楚的宮城縣丸森町,他們的活躍受到日本電視臺報導,同時也引發了故鄉臺灣的反響。其後,陳一銘先生與同行前往丸森町從事志工的夥伴們,在臺北舉行座談會,向會場的眾多聽眾們分享自己們的寶貴經驗,場內的熱氣達到最高點。

1月9日夜晚的臺北,四年一度的總統大選即將在2天後到來。

在人聲鼎沸的鬧區一隅,四周被餐飲店環繞的會場中,伴著耳邊競選活動的喧囂,閃亮的螢幕上秀著這樣一行字:

「日本丸森賑災分享會 從災難連結的力量」

曾兩度前往受水災侵襲、災情慘重的宮城縣丸森町從事志工活動的陳一銘與同行夥伴們齊聚一堂,在此舉辦座談會分享自己的體驗。

「新聞上面的報導,如果不是真實發生在自己周遭,很難讓人有真切的感受。不過,只要有過一次親身體驗,你就會開始尋思『得有所行動才行、或許我能派上用場』。」

2018年時,陳一銘就在岡山發生的水災中有過志工活動的經驗,後來東京電視臺「WORLD BUSINESS SATELLITE(WBS)」節目把他在丸森從事志工活動的事蹟報導了出來。現在,陳一銘背對著當時的報導片段,開始小聲地分享經驗。或許是因為拙於言詞吧,他才開口不到2分鐘就把話講完坐回到位子上,引來身邊夥伴的笑聲,問他:「講完了?」

在臺北舉行的座談會中,陳一銘先生分享了在丸森町從事志工工作時的種種經驗(筆者攝影)
在臺北舉行的座談會中,陳一銘先生分享了在丸森町從事志工工作時的種種經驗(筆者攝影)

「覺得有教育意義」,所以帶著孩子一起參與

陳一銘之後,參加了第二趟志工行的陳亦琳接著分享。

陳亦琳頭戴貝蕾帽、笑容十分迷人,她對振興偏鄉活力的議題十分關心,是一位推動臺灣深度旅遊的人。還有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因為對她的想法深有同感而一起加入,據悉舉辦體驗座談會的點子也是她提議、促成的。陳亦琳恰好補足不善言辭的陳一銘的個性,發揮互補作用。

另一位分享的是王可容,她一邊播放著在丸森當志工時拍下的照片,一邊詳細地道出那時在當地的情況。她是活躍於建築業界的設計師,帶著符合她藝術家氣息的個性化眼鏡,看起來成熟穩重。王可容是陳一銘決定去當志工時,第一位開口邀請的人。她表示,家人們「無法理解她為何要往危險的地方跑」,不過王可容認為這對她的孩子有教育意義,所以不顧反對意見與她的女兒參加了第一趟志工行。

包括陳一銘的妻子在內,或許這些堅強的女人們正是支撐陳一銘的推手。而另一方面當天的場子裡,有位看起來特別幹練強壯的青年,他是參加第二趟志工行的原住民,顏達夫。顏達夫是志工夥伴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體格相當強健,為需要力氣的工作貢獻良多。「其實我跑到機場後才發現自己忘記帶護照。」

當志工所需的費用都必須自己包辦,他雖然買了廉航機票,也事先付了該繳的錢,最後卻沒辦法跟夥伴們一起搭上飛機。顏達夫的一番話讓大家爆笑出聲,但當天想必是臉都綠了。

「日本人就是一板一眼地認真」

在丸森的志工活動包括清除屋子底下的淤泥、搬運家中大小物品、清除田裡的稻梗、重新搭建溫室等等,參加的人都充分發揮了各自的長才。

「日本人就是一板一眼地很認真,一直用同一套方法默默做事,有時候臺灣人用天馬行空的點子試試看反而效果很好,大家都很驚訝。」

「日本臨時廁所散發的味道很香,我好敬佩。」

「那時候我感受到日本的老人家不大喜歡別人來幫忙。」

大家也在各種作業中,親身體會到日本與臺灣人在文化與民族性上的差異。

來自臺灣的志工們從事重建工作時的場景(陳一銘先生提供)
來自臺灣的志工們從事重建工作時的場景(陳一銘先生提供)

當志工的過程不全只有辛苦的事,他們也在當地居民的招待下,以丸森町為首,去參觀過釀酒廠、品嚐過仙臺牛等特產。座談會接近尾聲時,丸森町的居民們來到了會場,他們才剛下飛機就直奔會場。這一行人正是在丸森町接納陳一銘等人的志工活動,一路共同奮鬥的夥伴,他們得知陳一銘等人要在臺灣舉辦志工經驗的分享座談會,深受其熱誠感動,彼此都很高興能再見面。

「最大的收穫,是明白原來人與人之間可以如此的單純。」
陳一銘在最後為整場活動作結。

「聽完我們的分享,各位也想去當志工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用跟我說,請直接跟現場的丸森町的人聯絡吧。我們以後也會繼續跟丸森牽繫在一起。」

日本與臺灣的牽繫,這就是透過當志工獲得的事物。

日本鄉下看不到年輕人

接下來,將延續(上)篇,繼續陳一銘的專訪。

一青妙   陳先生的志工活動受到電視臺報導而蔚為話題,您自己有何感想?回到臺灣之後,身邊的人又有什麼樣的反應?

陳一銘   記者們也是透過採訪來協助賑災,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提供協助。這裡有臺灣人的消息經過報導傳開後,也讓日本人再次發現原來災害留下的損傷還沒平復。當時採訪的過程只有一下下,動身回臺灣時電視已經播出了,回來後的迴響著實嚇了我一跳。

一青妙   臺灣也跟日本一樣,日益加劇的少子高齡化現象,已然成為今後的重大社會問題。您過去也來日本觀光過,那麼對於透過志工活動所認識的日本社會有什麼看法呢?是否發現跟過去您心中對日本的印象有些不同?

陳一銘   我發現在日本的鄉下真的看不到一般年輕人,這讓我很驚訝,而且岡山跟丸森一模一樣。我第一次去丸森當志工時日本剛好放連假,一開始人還很多,但等到收假後就一個人也不剩,一切都沉寂了下來。只剩下從臺灣跑來的我們還留著,其他幾乎全是當地的老人家們。世界各地都報導了丸森受災的情況,所以我本來以為會有來自世界各地、有各種不同頭髮顏色的志工趕來這裡,結果卻不是這樣。

一開始,我抵達丸森然後說「我是臺灣來的志工」時,當地居民的反應是「不知道該怎麼對應好」,說他們第一次看到搭飛機跑來的外國人。這真的是很奇妙的體驗,跟我原本想像的日本完全不一樣。

不過,丸森當地的人們似乎也因為這樣,開始研擬未來面對外國人的相應措施。如果有愈來愈多人能來當志工順便觀光那就太好了。我們自己也學到很多事,不光是提供幫助而已,自己也能有所成長。我太太是第一次在日本當志工,她在那裡因為感動而流淚了好幾次。

陳一銘先生與家人合影(陳一銘先生提供)
陳一銘先生與家人合影(陳一銘先生提供)

日本像朋友,家人

一青妙   志工活動對陳先生來說似乎十分駕輕就熟,您開始當志工的理由是什麼呢?跟您的成長過程或個性有關嗎?

陳一銘   我自己開了間店,店裡生意不錯,然後身體健康又有老婆小孩,別人或許會覺得我過得很幸福。不過,其實打從出生時候起我的腳就有點狀況,左右長度不一樣,導致我走路有點問題,不但被同學嘲笑,唸書成績不好,家裡也不寬裕。雖然說我有兄弟姊妹,但卻一直認為只有自己不正常。受到腳的影響導致我脊椎也不好,身體好痛好痛,每天都很辛苦,也常常要跑醫院,那時候我一直問自己到底為什麼只有我會這樣。不過在某一刻,我接納了自己的疼痛,從此疼痛反而變成了我的力量。一切都是從鼓起勇氣面對自己開始的。

就像劃過天空的閃耀流星那樣,這個世上每一秒都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而這之中有很多人即便出現或消失都對地球沒有任何影響。所以我才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可以如何對他人產生助益。我開始尋找能幫助其他人的事,或許就是這樣走上了志工的路。而且,讓我的孩子看見我當志工的模樣,也是個很好的教育機會。

一青妙   最後,想請您從臺灣人的觀點,告訴我您對現在的日本人有什麼想法。

陳一銘   我反而想跟一青小姐您請教。為什麼日本人不去丸森當志工呢?日本人薪水比臺灣人多,應該心理上有餘力才對。日本人覺得我們做的事情很特別,這讓我非常意外。接下來,我想把自己體驗過的事系統性地整理起來,然後跟有同樣想法的臺灣人分享這些經驗談。持續是最重要的事,我已經決定好下次什麼時候去丸森了。

一青妙   臺南跟日本真得感情很好呢。大概在5年多以前,臺南對日本人來說仍是默默無聞的城市。2014年時我的著作《我的臺南:一青妙的府城紀行》出版以後,看到許多人手上拿著這本書來到臺南,讓我很欣慰。

陳一銘   我覺得臺南與日本的關係十分特別。來臺南的遊客大多都不是旅行團,幾乎都是自由行。他們不是為了買東西來臺南,而是隨著多次造訪逐漸與當地人結識、談天說地。當自己的日本朋友來玩時,臺南人就會再進一步介紹朋友,然後朋友圈愈來愈廣,我想這就是特別的原因。我自己也是這樣,日本朋友來訪時會跟太太一起去聚餐,這真得很快樂。
我覺得對臺灣人來說,日本像朋友也像家人。平常就很親近,如果碰到什麼巨大天災,那當然義不容辭地相助啊。尤其臺南人重情重義,日本跟臺南或許就是在這點心意相通。

一青妙   聽完陳先生一番話,我最大的感想是順其自然的態度。日臺交流一年比一年興盛,但我覺得臺南跟日本的聯繫與其他相比,有著更特別的東西存在其中。短短幾十秒電視新聞中丸森的慘況撼動了像他這樣的臺灣人,這份由他帶起的牽絆也的確正在加深加厚。在這之中我學到,即便發端是311、臺南大地震、熊本大地震等等不幸事件,然而在那前方,卻看得見通往未來、充滿希望的日臺關係。

筆者與陳一銘先生合影(筆者提供)
筆者與陳一銘先生合影(筆者提供)

標題圖片:前往宮城縣丸森町進行災後重建工作的陳一銘先生等來自臺灣的志工們(陳一銘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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