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性少數群體的「受難」

社會 文化

圍繞一橋大學研究所學生因同性戀被洩露而自殺一事,其家屬提起訴訟。「男扮女裝」藝人大受歡迎的日本社會,看似對同性戀現象十分寬容,實則對性少數群體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偏見與歧視。

同性戀關係,在LINE上被曝

一橋大學法科研究所的一名男生,因其朋友在LINE上暴露了其男同性戀者的身分而於數月後的2015年8月自殺身亡。事隔1年之後的今年8月,死者家屬向東京地方法院起訴了該大學以及洩露隱私的那位朋友。訴狀稱,該男生於去年4月在學期間,向男同學表達了愛慕之情,這位男同學在LINE的7人聊天群中公開了該男生的同性戀者身分(據《朝日新聞》等媒體報道)。原告認為,這位男同學給該男生帶來了精神痛苦,儘管後者曾向大學的騷擾諮詢室求助,但大學方面沒有採取妥當措施,因此要求被告支付損害賠償金。

這則消息一經報道,編輯部便就日本對性少數群體的理解情況向我約稿,這可能是因為我公開表明自己是同性戀者並從事著相關活動的緣故吧。

日本對性少數群體態度寬容是誤解

日本歷來對性少數群體的態度很寬容——這是在論及歧視問題時,每每重複的美談。論及同性戀,人們常拿日本中世以來便有武士或僧侶愛戀少年的習俗來說事,比如足利義滿和世阿彌(能樂的集大成者)、織田信長和森蘭丸(侍童)的關係就廣為人知,這樣的關係被稱做「男色」。到了江戶時代,井原西鶴在書中記載了庶民百姓的男色習俗。至於跨性別者,異裝在日本並不稀奇。歌舞伎的「女形」和寶塚歌劇的「男裝」,便是以男子扮演女角和女性「反串」男角而聞名,在神社的祭祀儀式等特殊場面中,異裝也很常見。

現代社會也是一樣,以松子DELUXE為代表的「男扮女裝」藝人,在娛樂節目及商業廣告中甚是搶手,像春菜愛那樣的變性藝人也大受歡迎。據稱,以被稱作「BL(Boys Love)」的男性間性愛為主題的唯美小說和漫畫,作為「Cool Japan」外宣政策的一項內容,在海外也人氣高漲。而且還有人指出,日本古來就不存在像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那樣的同性戀禁忌,也不曾被當作刑罰和暴力的對象。

鑑於上述情況,人們普遍認為日本不存在對性少數群體的歧視,日本人對性少數群體態度寬容。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片面的看法而已。

從嘲笑到漠視——受到避諱的性少數群體

如果公開宣稱自己是同性戀者,是跨性別者,在日本會引起怎樣的反應呢?

人們或視其為異常、或嘲笑、或避諱、或訴諸暴力,或不予理睬。

日本最權威的國語辭典《廣辭苑》在1991年之前將「同性戀」解釋為「不正常的性慾」。同樣,1995年,著名的日本精神神經學會宣布,根據世界診斷標準,同性戀為一種精神障礙。由此我們也很容易看出,始於大正時代的「變態性慾論」還難以徹底從人們心裏抹去。

當與性少數群體相關的現象和人物出現時,以嘲笑的方式做出反應在日本已成為約定俗成。或許和大家一起嘲笑一番,可以證明自己不屬於這個群體吧。這樣的嘲笑經過以電視為主體的演藝圈和娛樂界的再加工,以搞笑的形式反覆再現於學校、工作單位以及各類社團社區中。

然而,當人們一旦知道玩笑的對象不在電視中,而是真實地存在於自己身邊時,那些活生生的性少數群體往往頃刻間便會遭到他們赤裸裸的避諱或厭惡。

工作單位中對同性戀者強烈的抵觸情緒

2015年11月,由厚生勞動省所屬研究機構國立社會保障與人口問題研究所及大學研究人員組成的研究小組發表的研究結果顯示,在「身邊的人如果是同性戀者」的設問中,具體針對鄰居、同事、子女這3類不同對象,回答「討厭(包括『相對討厭』)」的人分別占39%、42%和72%;在「單位的同事中如果有同性戀」的設問中,超過7成的40多歲管理人員回答「討厭」。

此外,在今年8月工會的中央機構「日本勞動組合聯合會」進行的調查中發現,3分之1的人對單位裏存在同性戀或雙性戀抱有反感。

抵觸和反感會發展成為各種欺凌和暴力行為。2000年在東京的新木場公園發生了成年人和少年一起毆打並殺害同性戀者的事件。犯人在法庭上供述,(之所以如此肆意妄為,是因為)「同性戀者即便遭受暴力欺凌也不會去報警」。

出現上述反應的原因在於,性少數群體沒有被視為人類存在的整體問題,而只將其看作是床幃中極其私密之事。性少數群體是一個被人私下談論,為法律和制度所忽視的族群。在學校、工作單位及家庭中,人們全當性少數群體是不存在的。

1991年,圍繞東京都政府拒絕同性戀者組織利用住宿設施問題而提起的「府中青年之家訴訟」,是日本第1樁涉及同性戀者人權問題的裁判,它從反面證明了社會對性少數群體的歧視。1997年,東京高等法院判決稱,「行政當局同樣應該將同性戀者這樣的少數群體也納入視野並給予體貼入微的關懷」,「作為公共權力的行使者,對此漠不關心或是無知,都是不可允許的」。然而,維護同性婚姻與性少數群體人權的法律制度,在20年後的今天依然未見出臺。

戰勝社會排斥與孤立感

被視為異類、遭到嘲笑、避諱、欺凌和漠視,從這些事例中可以看出,在對待性少數群體上,日本絕對談不上寬容。幾乎所有性少數群體人士都對自己的身分緘口不言,他們對周圍的反應忐忑不安,在膽戰心驚中度日,並鮮有機會得到社會的支持,而且支持的資源實際上原本就不存在。他們在社會的排斥和孤立感中踽踽獨行,輕生之念強烈。

本文開頭提到的一橋大學法科研究所的自殺事件,也可以認為是日本社會中具有的這些特徵所致。自己是同性戀者的隱情被意外洩露,多次尋求幫助卻又得不到校方的妥善處理,以至於將當事人逼入絕境。

讓人略感欣慰的喜訊是,如今社會上開始出現可稱得上是「LGBT熱潮」的動向,地方政府承認同性戀者之間的伴侶關係,一些公司也受此影響開始發生變化。去年的統一地方選舉以及今年的參議院大選中,提出改善性少數群體人權的候選人和政黨都有所增加。有人認為,在今年秋天召開的臨時國會上,有可能會就維護性少數群體人權的法律制度進行某些討論。最鼓舞人心的,莫過是有越來越多的當事人,主動發起行動,來反對偏見與歧視。

當然,現今的情勢依舊不容樂觀,但我還是期待著在上述行動的作用下,人們之間的誤解與偏見能夠得以消除,共同認識到在單位和學校、在地區和家庭中很自然地存在一定比例的性少數群體,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遇到他們。我想,這恐怕也是最好的方法,去告慰那位在絕望中悔恨而去的研究所學生的在天之靈。

(寫於2016年9月21日)

標題圖片:2016年5月8日,參加「2016東京彩虹驕傲節(Tokyo rainbow pride 2016)」並在東京澀谷的街道上游行的人們。LGBT等性少數群體及其支持者共5,000人在遊行中呼籲「生活方式與性別的多樣性」( 圖片提供:時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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