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日本經濟成長戰略

東京自來水挑戰海外市場!

財經

作為日本經濟發展的一股新動力,國際化的基礎設施事業正受到廣泛關注。主管東京自來水系統海外發展戰略的東京都副知事豬瀨直樹先生為我們講述了該事業的發展潛力及存在的課題。

豬瀨直樹 Inose Naoki
東京都副知事、作家。1946年生於長野縣。1970年畢業於信州大學人文系。1975年完成明治大學研究所政治經濟學研究科政治學專業碩士課程(日本政治思想史)。1987年憑藉《天皇的肖像》獲得第18屆大宅壯一報道文學獎,1996年憑藉《日本國的研究》獲得文藝春秋讀者獎。 2000年後,除了文學創作活動外,還曾歷任政府稅制調查會、小泉政權時期的公路相關四公團民營化推進委員會委員。2007年6月起任現職。最新作品有《決斷的力量》(PHP新書/2012年)、《語言的力量——以「作家的觀點」建設國家》(中公新書laclef/2011年)等。

為1,300萬人供水,規模堪稱全球第一

與電力相同,自來水用量也會有高峰和低谷。有時甚至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出現劇烈的起伏。比如,2011年1月29日深夜(30日凌晨)0時以後的約3個小時內,東京都的供水量出現了大幅波動,而通常這個時間段幾乎是呈直線下降狀態。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在於當時電視正在實況轉播在卡達舉行的亞洲杯足球賽決賽,也就是日本對澳洲的比賽。

開球後,供水量迅速降低。許多人緊盯著電視,沒有「閒暇」用水。可是,到了上半場比賽結束後,短短數分鐘內,用水量陡然上升到接近每小時3萬立方公尺。不難想像,這是大家都趕在一起上洗手間造成的。結果,在日本隊通過加時賽獲勝的這場比賽過程中,下半場比賽結束後出現了供水量高峰,加時賽上半場結束後出現小高峰,轉播結束後再次出現了高峰。最後的高峰應該是人們滿懷勝利的喜悅去洗澡或舉杯慶賀的結果。

總之,在中場休息時間上洗手間的人們,全都認為擰開水龍頭出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會留意水的問題。然而,其實根本不是「理所當然」。儘管類似轉播足球國際比賽這樣的「特殊情況」並非常態,但有關方面時時刻刻都在根據自來水用戶的生活習慣調整供水量,即便是在這一瞬間。假如細微的調節發生紊亂,就將無法保證「一擰開水龍頭就有水」的狀態。

東京自來水公司要為大約1,300萬用戶供水。作為單一區域來說,這一規模堪稱全球最大,埋設的自來水管總長度達地球周長的一半。它們就像人體的血管一樣縱橫交錯,從大動脈開始分支,一直擴展到相當於毛細血管的水管,將水送到各個地方。如果水泵沒有充分運轉,就無法將水送達各個用戶;相反,如果本來沒有需求,卻加壓過度,水管就可能發生破裂。

3%漏水率的難能可貴

負責集中控制上述調節工作的,就是位於文京區本鄉的東京都自來水公司水運用中心。該中心會根據水庫的蓄水量、氣象資訊,以及包括文章開頭提到的大型活動在內的需求預測,努力保證水量和水壓的穩定。順便提一句,除了最先進的電腦系統外,傳統的「人力」也為實現穩定供應做出了貢獻。自來水公司擁有一些資深技術員工,他們會在用水量較少的深夜分區域關閉自來水管道,僅憑「聽診器」(聽音棒)從地面上探聽聲音,就能找到漏水點。

東京都自來水公司的水運用中心中央控制室

一系列數字可以證明東京自來水公司擁有雄冠世界的管網系統。從河川湖泊等水源直至水龍頭之間的管道漏水率僅為3.1%。開發中國家自不用說,就連倫敦和巴黎等國的管道漏水率也在20%左右。此外,水費收繳率高達99.9%。首先保證人們隨時都能得到飲用水,同時收取相應報酬,如此便能自負盈虧的事業模式從全球範圍來看都近乎特例。或許大家已經理解日本的自來水系統並非「理所當然」了吧。

憑藉世界第一的系統對抗「水務巨頭」

人類離開水就無法生存。然而,開發中國家的自來水問題尤為嚴重。由於設備不夠完善,所以漏水和「偷水」現像如同家常便飯。水費收繳體制也很不健全。隨著經濟發展、人口增加,這些國家對「可以實現安全、穩定供應的自來水系統」的需求將水漲船高。這或許正是「雄冠世界」的東京自來水系統大顯身手的機會。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提出要謀求東京自來水事業向海外發展,並於2010年成立了「海外事業調查研究會」。最終目的在於通過官民聯合的方式建立能夠打入全球市場的商務模式。

早在很久以前,人們就已經認識到東京自來水系統的卓越之處。大家也了解我們積累了各種可在海外發揮作用的經驗。可是長期以來,僅有一種機制可以促使這些經驗得到利用,那就是我們從海外接收相關人員到位於東京的培訓機構,為其傳授技術。儘管這具有「國際貢獻」的意義,但缺乏商務發展的想法。

採用聽音棒開展漏水檢查

據稱,全球的水務市場將在2025年達到86兆日圓,未來還將進一步成長到100兆日圓規模,是一個成長型領域。可當我們有所意識的時候,擁有全球最尖端的技術和系統的日本已經起步晚了,目前取而代之的是法國的威立雅與蘇伊士、英國的泰晤士水務等公司,形成了一種「水務巨頭」占領市場的格局。

他們根據「東印度公司的構思」打入了包括東南亞在內的全球市場,投資大型自來水設備,並將在50年內收回投資。順便提一句,他們的觸手也已經伸到了日本。威立雅在與日本企業競標後,最終以50億日圓的標價競得了千葉縣手賀沼的淨化處理事業。今年4月,該公司又受託管理松山市數家淨水廠的運營業務。一方面我們在呼籲構建面向海外市場的自來水商務模式,另一方面我們背後卻存在著國際「水務巨頭」進軍日本市場的巨大危機。

儘管如此,在東京自來水實現海外發展的道路上存在一些必須跨越的障礙也是不爭的事實。本來從法律角度而言,自治體就不能直接承接海外的自來水設備業務。於是,我們利用了東京自來水服務公司(TSS)來開展業務。這是一家專門從事自來水設施維護管理業務的服務類企業,東京都持有51%股份,其餘股份由久保田、栗本鐵工所及5家金融機構分別出資持有。這家TSS,在某些必要情況下,甚至是其孫公司都可以成為海外發展的母體。今年4月,我們在TSS旗下設立了東京自來水國際株式會社。

經過高度淨水處理的自來水還以「東京水」品牌的瓶裝水形式銷售

不過,地方自治體和服務類企業很難主動去承擔風險。相關生產企業、商社和金融機構等民間企業挺身站到最前線,自治體通過提供經驗等形式給予支持,這樣的模式將是最理想的選擇。由於日本的自來水事業一直是由自治體負責運營的,所以企業並未積累相關的運營經驗。我希望在官民聯手推進海外發展的過程中,能將這些經驗推廣到民間。

走訪馬來西亞所了解的情況

理所當然,在不願意為水掏錢的國家做不成生意。準確地判斷在什麼地方可以實現什麼樣的項目,這是首要課題。為了開展這種事業化調查(可行性調查),同時宣傳東京自來水技術和經驗,我們曾派遣由東京都自來水公司職員及TSS員工組成的國際發展代表團走訪過馬來西亞、越南、印尼、印度和馬爾地夫等國。

與馬來西亞能源環境技術及水務部副部長舉行會談

2010年8月末訪問馬來西亞時,我是代表團團長。之所以選擇馬來西亞作為首個訪問地,有以下幾條理由。日本對該國提供的政府開發援助(ODA)金額遠遠領先於其它各國,該國經濟成長率高,出現政局動盪等國家風險的機率較低。此外,該國還存在漏水率高和水費收繳率低的問題。反過來說,意味著東京的自來水系統在改善上述問題中大有用武之地。

儘管馬來西亞的自來水普及率達到90%,但其中40%為「無收益水」。即不付費的商業性損耗與漏水及偷水造成的物理性損耗率高達40%,只有60%的自來水供應量能夠創造收入。而且,從水龍頭流出的水當然也不能直接飲用。我們考察了處於一定生活水準的普通家庭的用水情況,發現他們都安裝了好幾台淨水器,按照用途分別進行使用。居民們紛紛表示「過濾器的費用也不可忽視」,這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馬來西亞的普通居民家中安裝了多台淨水器

即使從大幅提升淨水水準的意義而言,日本的技術實力也是非常先進的——經過此次走訪,我們對這一點更加確信無疑。通過此後的交流,馬來西亞政府的有關人士也認識到了引進東京自來水系統的好處。由於該國聯邦政府與首都地方政府分屬不同的執政黨控制,所以政治上存在「扭曲」問題,導致談判處於原地踏步的狀態,但我堅信,只要時機一到,各方就會行動起來。

技術引進的協議工作眼下進展最為順利的當屬越南。由於人口激增,河內的缺水問題日益突出,有關在當地建設淨水廠,為國有自來水公司日供水30萬噸的項目已進入了談判收尾階段。在此項目中,我們不承擔回收水費等風險,只負責成批供水。在水務合作上也可以有多種參與方式。

重新審視「單純給予」的ODA

在馬來西亞走訪時還有一件事情令人印象深刻。當時,代表團考察了利用日本提供的ODA開發的引水工程現場。這個項目是從馬來西亞北部挖一條內徑5公尺、總長45公里的隧道,直通首都圈,用於輸送天然水。項目總投資為1,200億日圓,其中的850億日圓由日圓貸款承擔。

考察利用日本ODA修建的引水工程現場

對於馬來西亞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意義重大的項目,但在聽取介紹的過程中我感到有些生氣。這個項目彷彿集中反映了日本ODA的「不足」。極盡日本建造技術的精髓精心修築水壩,挖掘隧道,然後就完畢了。為什麼沒有想到再建一個淨水廠呢?如果有淨水廠的話,或許東京自來水公司就有可能來此對其進行維護管理。恐怕至少能像河內那樣做一做成批供水的業務。假如國際「水務巨頭」們盯上這裏,經濟權利就會成為它們的囊中之物。

正如前文所述,之所以會出現那樣的情況,完全是因為缺乏在當地「創造商務機會」的思想。僅僅提供最低限度的基礎設施,「之後就由你們自己了」這種做法,與通過提供基礎設施促成日本發展海外業務(這當然也會給當事國帶來巨大的利益)的做法之間存在天壤之別。我們應該認認真真地重新審視「單純給予」式的ODA援助方法了。

打破垂直管理體系,構建全日本體制

儘管手機終端的大部分「內容」都是日本製造,但成品卻標著外國製造。如果只是零散地銷售零部件,必然會出現這一問題。即使是大肆宣傳的新幹線出口,也略有推進不力之嫌,就是因為車輛製造商事實上都是獨自開展業務往來的。如果能將包括運行系統等在內的全套技術設備一同銷售,無論是競爭力還是附加價值都將實現飛躍式提升,想必也就不會發生只有車體被中國拿走這樣的情況了。

其實,在自來水技術方面,日本的過濾裝置等優良「零部件」(要素技術)也被出口到了全世界。威立雅和蘇伊士等公司正是憑藉基於這些要素技術的全套技術設備獲得了豐厚利益,這種格局與其它產業領域的情況並無大異。

我們想要做的是,在水務市場樹立大和戰艦的旗幟,集結民間企業,確立聯合戰艦陣容。如果能夠實現這一點,想必日本的經濟效益和就業率都會得到恢復。在此,我想再重申一下,日本在自來水業務方面,擁有其它國家無法比擬的技術和經驗。

在謀求海外發展的過程中,我再次深切感悟到的一點是,一成不變的「政府部門垂直管理」將成為構建全日本(All Japan)體制的最大障礙。此前,東京自來水公司的成員為了解釋東京都的想法,不得不前往5個政府部門。經營自來水事業的主體是自治體,所以屬於總務省的管轄範圍;水質管理問題,屬於厚生勞動省管轄;走向海外的窗口單位是外務省;統籌管理日本企業海外發展的是經濟產業省;而主管基礎設施建設的則是國土交通省。一項水處理事業竟會受到5個部門的垂直管理,種種關係錯綜糾結,這恐怕是不正常的。

「缺乏思想」,導致海外發展失敗

我們一面高呼國際化的重要性,一面卻在全球市場中接連失利,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認為,思想層面的問題是導致上述情況的根本原因。

比如,19世紀後半期,受迫於歐美列強的威脅,日本國內形成了一種亞洲主義。這種思想力求促進亞洲落後國家的近代化發展,共同應對列強。但凡繼承了這種思想,哪怕是一鱗半爪,就不應該出現前面曾經提到過的ODA投資自來水基礎設施時的那種情況了。日本似乎至今仍放不下對亞洲各國的某種類似於戰爭贖罪意識的東西,導致經濟合作只是停留在「單純給予」的層面。

早在戰前,日本就已經出現了「缺乏思想」的問題。決定性的因素在於人才培養體系的僵化。以舊日本陸軍為例,能否進入陸軍大學取決於在陸軍士官學校時的成績高低。在陸軍大學內,即使只高一分,成績較好者就會出人頭地,成為軍隊統帥。由此誕生的便是在關乎國家存亡的十字路口未能作出決斷的東條英機等「優秀人才」。

更早以前存在藩閥(針對明治時期在日本政府和軍隊中占有要職的薩摩藩、長州藩等南日本諸藩人員派系的批判性稱呼——譯註),破格提拔的情況很常見,其中既有只靠人脈的無能之輩,也有大膽提拔的有識之士。但是,作為這種露骨的人情關係橫行的反彈,後來一種可稱為「日本式公平主義」的思想得到普及,根絕了破格提拔的做法,可殊不知破格提拔也是保持組織活力的一項必要條件。長期和平的時代背景也對這種公平主義的蔓延產生了巨大影響。在日俄戰爭以前的混亂期,人們始終有一種危機感,如果不破格提拔「至少還算能幹的傢伙」,組織將無法正常運轉。

「怪人」改變社會

這種情形同樣也出現在戰後。混亂期過後,優秀的官僚們開始為重建日本而奔走。索尼和本田隨之拔地而起。可是自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日本社會逐漸變成了秀才橫行於領導層的形態。全都是一些像東條英機那樣的「缺乏領導力的領袖」,他們最擅長的無非就是在考試中比別人盡量多拿一分而已。

去年,我在自己的推特上寫了一條「年輕人勿以鄰家秀才為目標,應該成為怪人」。即使追趕上比自己更優秀的「鄰家秀才」,也不會產生獨自的思想,無法塑造領導力。我認為,只有與我共事過的小泉純一郎和石原慎太郎這種和秀才沾不上邊的「怪人」才能改變社會。

日本的集體主義組織非常適合開展極其細緻的工作。正因為如此,東京都自來水公司實現了3.1%的漏水率和時時刻刻對水量、水壓的精確調節。這樣的工作成就實在堪稱「無價之寶」。可是,如果不是「怪人」就無法產生將這種無價之寶轉化為商務構想。如今的日本需要一種能夠打破傳統觀念,敢於宣告「拍賣無價之寶」的領袖。

我不認為日本社會缺乏潛力。只是我們目前未充分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眾多珍寶而已。那場戰爭以來,首次被形容為「國難」的「震災後」的今天,正是我們應該開始尋找無價之寶、譜寫新篇章的時刻。為了完成其中的一個章節,我願竭盡全力,將東京自來水的海外發展事業推向成功。

(2012年4月24日)

圖片提供:東京都(採訪配圖除外)
組稿:南山武志
採訪配圖攝影:大久保惠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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