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矚目的臺灣鳳梨銷日：沖繩鳳梨能否優勢勝出？

絕妙平衡的酸甜滋味

位在沖繩縣石垣島的於茂登岳（標高526公尺），是縣內最高峰，在它的山腳下綿延開展的嵩田地區，是該縣內屈指可數的鳳梨盛產地。進入5月下旬的某天早晨，筆者拜訪老農東金三先生（69）的鳳梨田。

東金三先生種植的是因帶有水蜜桃香氣而被暱稱為水蜜桃鳳梨，和主力品種之一的開英種鳳梨（夏威夷種。在台灣俗稱為土鳳梨）。2021年夏天，他預定可採收約1公頃的鳳梨田。一想到6、7月開英種鳳梨的盛產期時，他就說：「鳳梨那時全部一起成熟，要一直摘、一直摘，但這樣還是追不上它的熟成速度啊」。

他走在田埂間，一面巡視為了遮陽罩上黑網的鳳梨田，一面採收黃綠相間的鳳梨果實。果皮還帶有綠色的果實，下面已有2～3成轉為黃色，其實裡面已經是整顆熟成的狀態。

正在採收鳳梨的東金三先生＝5月26日、石垣市內、作者拍攝

採訪過程中，他推薦說：「你吃一塊看看」，在田裡當場削了一顆剛採收的鳳梨。用採收鳳梨的鐮刀削去外皮之後，金黃色的熟成果實立刻出現在眼前。用手指握了其中一塊，果汁就好像現榨般快從手指流到手腕，讓我急忙把將鳳梨切塊塞入口中品嚐。石垣島產的鳳梨，其特色是絕妙平衡的酸甜滋味，但是這年的日照和高溫勝過往年，鳳梨酸味弱了點，吃起來格外香甜。

東金三先生除了在石垣市內的JA沖繩農產物販賣所「Yurateiku市場」（ゆらてぃくYurateiku為八重山方言的歡迎光臨之意）販售鳳梨之外，距離自宅約3公里處的縣道旁設有直售所，從2020年到2021年，因應「緊急事態宣言」等新冠肺炎防疫措施，使得觀光客也大幅減少，他無奈地說：「只要觀光客一減，銷量一定會下跌」。

不過，因為他擁有多重販售管道，受到的疫情衝擊有限。直接寄送到本土消費者手上的產地直銷宅配服務，包含運費在內，日本全國統一售價一箱4800日圓。一般成人手掌大小的M尺寸6粒裝是標準規格，透過簽約合作的宅配業者空運到本土的主要機場後，再分別寄送到顧客手上。在田裡採收的鳳梨用報紙一個一個地包裝，因為果汁容易累積在鳳梨頭（底部帶有切面的位置，鳳梨葉處則是鳳梨尾），為了讓甜味均勻散布到整顆鳳梨，會將鳳梨倒過來放（鳳梨尾朝下）再裝箱，非常細心周到。

臺灣移民建立鳳梨產業

鳳梨在沖繩作為水果產業開始栽培是始於石垣島。根據石垣市在1958年發行的《市制十周年紀念誌》裡，特別列出了兩位對鳳梨產業有功績的臺灣移民的名字：林發和廖見福。林發（1904-1978年）是位台中出生的實業家，1938年在石垣島成立沖繩首座製作鳳梨罐頭工廠――大同拓殖株式會社，他是經營團隊的主要成員之一。

廖見福（1913-1967年）則是出生於現在的彰化縣北斗鎮，在戰後的石垣島重新振興鳳梨栽種事業上，他扮演關鍵角色的人物。其子島田長政（76）是代表石垣島的果農之一，據他表示，父親提供種苗給戰後從沖繩本島或宮古地區來到石垣島開墾的人，希望擴大栽種面積，同時也維持移民的生活穩定。。

廖見福（左）＝福本秋語先生提供

石垣島的鳳梨產業就在兩位的帶領下站穩腳步。鳳梨生產者當中也包含了東先生的父母親在內，父親東宏發為台中人，二戰前從臺灣移居到石垣島，也在1960年左右開始種植鳳梨。現在由金三接手，雇用多位鐘點工，與台北出生的妻子．昌代小姐（65）共同經營。

另一方面，在與八重山地區並列為縣內鳳梨產地的沖繩本島北部，則是以異於石垣島的形式展開鳳梨產業。

現在已被倂在名護市內的舊羽地村的嵐山，同村出身的玉井龜次郎在1952年與從夏威夷歸國的堂兄攜手種植鳳梨，大獲成功。玉井從沖繩縣立農林學校畢業後，在同校校長的介紹下，1913年進入鹽水港製糖（總公司位於台南新營）工作，在花蓮港擔任甘蔗農場的場長等職。之後，中途離職後，投入農地開墾事業，1935年成立了臺灣澱粉株式會社。

玉井龜次郎＝1938年11月，攝於臺灣花蓮。（出處：《玉井龜次郎回憶錄》）

當筆者向住在名護市的四女安富久子（90）詢問其父龜次郎的生平事蹟時，她回顧道：「我父親在臺灣創業，從木薯提取澱粉後，把糊磨成粉，運送到大阪和神戶的甜點店和藥局，事業具有相當的規模。」

因為二戰結束，引揚回到沖繩的玉井在當地找到活路，開始種植鳳梨。

現在，在沖繩本島北部的東村，以「鳳梨的故鄉」打出名號，推銷當地生產的鳳梨，名護市內也有鳳梨主題公園。它的由來，與曾在日治時期的臺灣累積開墾經驗的玉井有很深的淵源，在此有必要特別說明。

招募臺灣勞工產生摩擦

在1945年到1972年為止的美國統治琉球時期，沖繩的鳳梨產業為確保勞動力而與臺灣之間有密切往來，並且走向蓬勃發展。每逢夏天的農忙期，沖繩的鳳梨工廠為了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會從臺灣招募勞工。直到沖繩回歸日本的前一年為止，光是八重山地區的總計人數就多達約2000人。包含從日本統治期就開始從事鳳梨產業的人口在內，還有臺灣進步的加工技術，對沖繩鳳梨產業的發展是一大助益。

不過，在臺灣，並不樂見勞工往外流，例如1967年6月出現了臺灣的鳳梨罐頭產業團體反對派遣勞工到沖繩的抗議行動，起因是因為無法運送鹽給當時在日本市場上是競爭對手的沖繩。雖然招募優秀的臺灣勞工，帶來的附加效果是可以弱化沖繩內部對臺灣移民的一些偏見，但卻也引發了沖繩和臺灣之間關係緊張。

鳳梨產業受疫情衝擊

根據沖繩縣的統計，2020年度造訪沖繩的觀光客與前年度相比，下滑了72・7％，只剩下258萬3600人。觀光客是購買鳳梨的重要顧客，觀光入境的人數因新冠肺炎銳減，也連帶影響到鳳梨銷路。在名護市，為了預防鳳梨滯銷， 2020年在網路上透過群眾募資的方式，號召民眾購買支持。發起人是國道58號旁的道之驛（道路休息站）「許田」。位在往返沖繩美麗海水族館等人氣景點的途中，有觀光客會順道光顧的地利之便，但是因為觀光需求低迷，帶來不容忽視的嚴重打擊。

2021年度也持續受到疫情影響，而且這次還加上臺灣鳳梨大量銷入日本市場。根據財務省的貿易統計，2021年1～4月進口的臺灣鳳梨有6970噸，比前年同期增加了5000噸以上，尤其在無法銷往中國的3月以後急速增加。不約而同地，沖繩縣內在3月以後，也同時出現了對臺灣鳳梨產生警戒心與支持行動的報導。

2018年，沖繩產的生鮮鳳梨出貨量是4780噸。同年進口的鳳梨是15萬8993噸，相差懸殊。對此，沖繩縣農林水產部如此說明：「因為縣產鳳梨具有作為國產鳳梨的稀有性」（園藝振興課）。對於臺灣鳳梨的大量進口，國內消費者將會如何看待沖繩產的鳳梨，實際情況是只能夠在夏天的盛產期靜觀其變，別無他法。當局也表示：「（臺灣鳳梨的影響）正在關注」（同）。

載滿鳳梨的小貨車停在路邊進行買賣的臺灣民眾。＝2013年7月20日、臺灣彰化縣員林鎮、作者拍攝

「如何提升鳳梨的滋味」

即使在石垣島的超市裡面也販售著臺灣鳳梨，經營蔬果批發的臺灣僑民王瀧志隆（67歲）說：「因為來觀光而順道買（沖繩縣產）鳳梨的人正在減少，說不定會和臺灣鳳梨形成正面對打的局面。」對市場前景相當關注。

島本哲男（69歲）因臺灣出身的父親驟逝，國中畢業的同時也扛起了家族的鳳梨事業，種植鳳梨已超過半個世紀。他嚐過臺灣鳳梨之後，充滿自信地說：「果然還是進口的，沒辦法和自己種的完熟鳳梨相比」。島本種植了鳳梨和芒果，面積合計110公畝，主要是直接販售給下訂單的消費者。採收接近完熟的果實，裝箱寄送給訂購者。不過，雖然臺灣鳳梨是進口的，但是酸味較低且甜度高，還是會覺得：「情況不妙」。如果是接近完熟採收銷日的話，有可能會變成競爭對手。

雖然有國界的障礙，但是島本最後用一句話做總結：「關鍵還是在於如何提升國產鳳梨的滋味？」

一直以來，沖繩與西隣的臺灣――這座巨大的鳳梨生產國保持著時而合作，時而競爭的關係。對於在日本市場與臺灣相互競爭，沖繩的鳳梨相關業者會感到不安是可想而知的，但是有必要把這次危機視為重新檢視自身弱點的機會。

標題圖片：在貨架上與臺灣鳳梨並列的沖繩鳳梨及鳳梨農家東金三先生＝作者拍攝

參考文獻

• 菅野敦志《山原與臺灣　從鳳梨和人形劇來看連結》名櫻大學、2018年
• 沖繩縣農林水產行政史編集委員會編《沖繩縣農林水產行政史第4卷（作物篇）》農林統計協會、1987年
• 玉井龜次郎《玉井龜次郎回憶錄》私家版、1966年
• 國永美智子等人編著《在石垣島漫步臺灣》沖繩時報社、2012年
• 松田良孝《八重山の臺灣人》南山舎、2004（中譯本: 《八重山的臺灣人》行人出版社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