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從秀吉的死開始：考察一戰定天下的「關原之戰」（上）

秀吉的遺言

慶長3（1598）年3月15日，豐臣秀吉在京都醍醐寺三寶院後山舉辦了一場賞花宴。這是一場盛宴，以北政所、澱殿等秀吉的嫡妻側室為首，招待了眾大名的妻眷達1300人之多。

然而，正是從這個時期起，秀吉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雖然不能斷言，但推測可能是胃癌晚期。秀吉建立了一個體制，讓心腹「五奉行」（石田三成、淺野長政、增田長盛、前田玄以、長束正家）分擔政務，而重大公案則交由實權大名「五大老」（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輝元、上杉景勝、宇喜多秀家）商定決策（近年來，也有觀點認為並不存在明確的五奉行 五大老制度）。

因秀吉的「醍醐賞花」而聞名的京都市伏見區醍醐寺。是真言宗醍醐派的總本山，登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圖為櫻花盛放的三寶院（PIXTA）

醍醐賞花的兩個月後，在儀式後病倒的秀吉把十一條內容的遺書交給五奉行和五大老後，讓他們都提交一份起請文（起誓狀）。

遺言內容如下。

「家康為人剛直不阿，是我親近之人，我已讓我兒秀賴成為家康孫婿（千姬之夫）。望家康好生提攜秀賴。我死後，由家康去伏見城執掌政務。前田利家是我兒時好友，我深知他為人剛直不阿，故由他擔任秀賴的『傅役』（老師）一職。望利家入大阪城輔佐秀賴。宇喜多秀家，你是我一手養大，所以秀賴就託付給你了。上杉景勝和毛利輝元也都為人剛直不阿，故將秀賴託付與你二人。五大老不得違背法度，不得內訌。如有怠慢者，斬立決。五大老與五奉行，今後一切事由都須諮詢家康和利家，仰仗二人的判斷行事。」

雖然遺言是說給10個人聽的，但很明顯大部分內容是對家康和利家說的，給予二人的許可權很大。

2020年5月在大阪市旭區大宮神社發現的江戶時代木像，一般認為是豐臣秀吉。木雕為等身大，據說是全國最大的秀吉木雕（時事）

6月，秀吉終於病危。

深知自己大限將至的秀吉，將遺物和金錢分給了大名和公家貴族後，再次讓他們鄭重起誓效忠秀賴。其後，8月18日在伏見城病逝。

彌留之際，秀吉又交付五大老一封遺書。原文大意如下。

「五大老啊，再次將秀賴託付於諸位。詳細內容我已向五奉行交代。我不舍離去。這封信就交給你們五位大老了，請務必輔佐秀賴長大成人。除此之外，我已別無他念。」

如此，看天下共主秀吉情深意切的托孤遺言，我在感到悲涼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他對權力那可怕的執念。

秀吉去世後，五奉行和五大老相互交換了起請文。接著在第二年正月，遵從秀吉遺言，秀賴與前田利家一起從伏見城搬入大阪城。

三成暗殺計畫

另一方面，留在伏見城執掌政務的家康，讓六男忠輝娶了伊達政宗的女兒為妻，又讓養女嫁給福島正則之子忠勝，還跟蜂須賀家政結為了親家。

這些都是違反秀吉生前所定規矩的行為，自然受到其他五奉行和四大老的詰問。家康也承認自己的做法有錯，卻並未因此取消姻親關係。

因此有人說家康打破了「政治須五奉行與五大老合議推進」的誓言，擅自與大名結成個人姻親關係，其目的是為了煽動豐臣政權內的武功派（福島正則、加藤清正等人）和吏僚派（石田三成、增田長盛等人）的對立，從而拉攏武功派，以武力打壓吏僚派，伺機奪取政權。

不過，近些年也出現了南轅北轍的觀點。新觀點認為，秀吉生前是把天下共主之位傳給了家康的，不過前提是家康得遵守約定，在秀賴成人後，將實權還給秀賴。可誰知秀吉去世後，毛利輝元和石田三成就開始主張「政治應由五奉行和五大老合議推進」，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家康才趕緊與大名聯姻，以圖鞏固自己的權力。

雖然過去都說家康因擅自行動而被詰問，並向五奉行和四大老謝罪，但也有學者認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

他們認為，家康在遭到詰問後火冒三丈，稱「是誰進讒言，疑我忠誠？想把我排擠出政權的行為本身就違背了秀吉的遺言」，然後聚集了大批武將，擺出一副不惜與五奉行和其他四大老一戰的架勢，結果終於讓其他人都向自己服軟。這種說法跟目前流行的說法完全相反。

不論如何，該事件的兩個月後，秀賴的「傅役」前田利家病逝，政權內的權力平衡土崩瓦解。坊間傳聞，利家曾打算刺殺前來探望自己的家康的，不過被兒子利長制止了。

當天夜裡，加藤清正、黑田長政、藤堂高虎、福島正則、蜂須賀家政、細川忠興、淺野幸長這武功派七將在大阪襲擊了石田三成。這次行動被認為是復仇行動，遠因在於出兵朝鮮時，三成統轄監軍機構，由於他打小報告，許多武功派大名都受到過秀吉的斥責和處分。

一直以來都說遭受襲擊的三成當時很機智地躲入了家康宅院中，但近年來的研究發現，其實他是躲進自己在伏見城內的家裡了。此外，也有人認為三成並不是被襲擊，而是武功派七將發起訴訟，逼他切腹。

無論如何，這場騷動在家康的仲裁下，以三成退出五奉行，蟄居佐和山（滋賀縣彥根市）的結局而收場。

石田三成像。三成兵敗關原之戰，被捕後在京都被處刑。1978年1月，其後人石田多加幸根據從墓地發掘的頭蓋骨，時隔377年對他的容貌進行了「復原」（共同）

家康暗殺計畫

如此，大老前田利家去世，奉行石田三成退出一線，家康在政權內的勢力急劇膨脹。

三成蟄居佐和山城僅3天後，家康就從伏見向島的宅院搬去了大阪城西之丸。聞知此事的公家和僧侶紛紛傳言家康已成為天下共主。

然而，已逐步獲得世人承認的天下共主家康卻遭受到當頭一棒——慶長4年（1599年）9月的家康暗殺計畫。

據說這場暗殺是由前田利長、淺野長政、大野治長等人策劃。雖然具體計畫不得而知，但家康對他們起了疑心，策劃了加賀征伐，討伐前田利長。

前田利長大驚失色，立刻將母親芳春院作為人質送到江戶。淺野長政也將家主之位傳給兒子，自己則特意來到德川勢力下的武藏國府中隱居。大野治長也受到懲罰，並流放到下總國的結成秀康（家康次子）的地盤。這前後，加藤清正和細川忠興等人陸續向家康臣服。

慶長5年（1600年）正月，大名們來到大阪城本丸向秀賴祝賀新年後，便直奔西之丸，也向家康請安。翌月，家康以個人名義向各路大名發去了「領知宛行狀」，賜封新地。家康此舉已完全以天下共主自居了。

「直江狀」誘發家康的軍事行動

接著，家康對會津的上杉景勝發出召喚令，命他前來大阪。

景勝是上杉謙信的養子，在謙信去世後，繼承了上杉家家主之位。秀吉去世前不久，剛被「加增移封」到120萬石的會津藩，回到老家專心經營領國。

然而，遷至上杉舊領地「越後」的堀秀治卻向家康告密稱「景勝或有反意」。

家康對此表示重視，派遣家臣伊奈昭綱去會津，催促景勝本人前來大阪。

然而，忙於整頓領內的景勝並未答應這一要求。於是，家康就讓外交僧西笑承兌（作為秀吉和家康的智囊屢在寺社政策和外交政策上施展幹練手腕）修書一封，上書「若無反心，則作起請文陳情，發誓以示清白，即刻前來大阪」，並讓問罪使帶著這封書信再次前往會津。

於是，景勝的重臣直江兼續回了一封信。這封俗稱「直江狀」的書信有十八條，信中對堀秀治的非難，對上杉氏立場的各種辯明，甚至連對家康的批判——「景勝無法上洛，莫非公有意為之？」——都思路清晰地羅列出來，以此拒絕前去大阪。

這封信最終誘發了家康的軍事行動，發展成會津征伐。只是這封直江狀僅留有抄本，因此其真偽一直就有爭議，有人認為「是偽書」，也有人認為「雖有渲染，但信還是存在的」，至今依然爭論不休。

米澤城遺址的松岬公園（山形縣米澤市）的上杉景勝（左）和直江兼續主僕雕像（天地人像）（PIXTA）

小山評定

家康將上杉氏遲遲不願來大阪的態度視作對豐臣政權的謀反，慶長5年（1600年）6月，召集了約5.6萬（人數尚無定論）大軍，為討伐上杉景勝，從大阪向會津出兵。

家康將諸將召集至大阪城，就攻打會津一事召開會議，敲定部署，把最上義光和伊達政宗送回領地。這兩位的領地都在上杉氏領地附近。接著，從大阪城移至伏見城，整軍出發。

這場會津遠征一直被認為是家康擅自糾結同黨強行推進的，但許多學者卻認為會津遠征是豐臣政權的官方行動。

因為家康此時已獲得秀賴的正式許可，被委任了軍事指揮權等全部權力。

對此，也有學者與歷來的觀念一致，認為會津征伐是家康的獨斷專行。

家康於7月21日離開江戶，向會津進軍。不過24日，在下野國小山（櫪木縣小山市）大營中的家康得知了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舉兵的消息。

翌日，家康召集諸將，開了場軍事會議——小山評定。會議上，家康讓眾大名自己選擇是否跟進：「站哪一方，請自行決定。」

帳內鴉雀無聲。很多大名家還有人質留在大阪城內，而且家康也不見得必勝，所以他們猶豫了。

此時，福島正則打破沉默，宣告「我與德川殿下共進退」。接著山內一豐也表態「我將居城掛川城交給家康」，此後眾大名紛紛宣誓追隨家康，軍隊折返西上。

只不過，近年來也出現了新觀點，認為根本沒有小山評定，或認為福島正則當時並不在小山。

家康雖然回到了江戶，卻並未西上，而是在江戶停留了1個多月。這背後也有很深的原因。欲知詳情，請聽下回分解。

参考文献

• 《秀吉遺言稱「家康政權」》（高橋陽介著，河出書房新社）
• 《新視點 關原之戰 顛覆關於定天下之戰的傳統觀念》（白峰旬著，平凡社）
• 《德川家康的決斷 從桶狹間到關原、大阪之陣的10次選擇》（本多隆成著，中公新書）
• 《人物叢書 德川家康》（藤井讓治著，吉川弘文館）

標題圖片：石田三成從大本營駐紮的笹尾山的瞭望台俯瞰家康的陣地（歧阜縣關原町）（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