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治的危機—議員這份工作為何不再吸引人？

「人材缺口」該如何解決：嵐山町的意見交流會

2018年5月27日，筆者在埼玉縣的嵐山町，因為受邀出席「對於議員名額與薪酬問題的町民意見分享會」，並於席間扮演主持人的角色。

嵐山町位於埼玉線中部地區，人口約有1萬8000人，從這裡搭電車到東京鬧區約需1個半小時車程。這裡有零星新建住宅點綴於田園風景之間，居民數到幾年前還持續成長，然而現在卻到處看得見空屋，人口也步入衰減。

嵐山町町議會的議員名額依規定為14名，這之中40多歲到50多歲的議員有3名，60幾歲到70幾歲的議員有11名，議員平均年齡63.9歲(截止至2018年1月1日)，其中包括3位女性議員，而議員薪水則為每個月22萬4000日圓。這幾年來，年輕一輩的人對出馬競選大多興趣缺缺，2015年的町議員選舉甚至還淪落到「無投票選舉」的地步（譯註：候選人數低於錄取額故不投票直接當選）。民眾對政治與議會興趣缺缺，再加上議員人材缺口的危機，都讓當地議會憂心忡忡，因而舉辦了這場分享會。下面整理幾項參加者在會議中提出的想法。
　
關於名額

• 維持不變，但必須整頓好相關配套措施，以提升女性議員的比率
• 是否乾脆減少名額，以提高議員薪資呢
• 增加名額，這樣才能促進討論熱度

關於薪資

• 維持不變，但必須整頓好配套措施，比方於週六日或晚間召開議會等，讓議員能兼顧其他工作
• 原來議員薪水這麼少。考量到生計問題，如果有家人想參選會反對。若不增加議員薪資，不會有年輕人想當議員。

其他

• 議會都在做些什麼事？這些事需要多少議員才能運作？維持這樣的運作又需要多少薪資才算充足？必須
  針對這些事提出一套具體規劃。

綜觀全日本，「不知道議員在做什麼」、「對議會這個單位更加沒有概念」是很普遍的現狀。除此之外，浮報政務活動費用等醜聞，也讓各地居民對當地議會抱持相當嚴峻的態度。嵐山町原本也預期會聽到很多負面意見，沒想到會中卻聽見許多積極的發言，不但懂得議會的重要性，也期待能重新審視議會工作內容與整個組織體制，當地議員也對此深表訝異。

之所以能有這樣的迴響，是因為筆者在分享會一開始就先解釋地方自治的制度與原理，以及地方議會扮演的角色等等，讓與會民眾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再加上主持人由第三者出任能避免情緒化衝突，保持順暢溝通所致。一般來說，議會主辦的居民意見交流會往往由議員兼任解說與司儀兩個身份，如此一來，當會中出現批判聲浪時，常會不慎出言反駁，使雙方陷入情緒化衝突，導致事態一發不可收拾。

當上議員仍不免「入不敷出」

目前全日本各個町村議會都是徹底的男性社會，男性議員的比例佔90.1%，女性只有9.9%；從年齡結構來看，60歲以上不滿70歲的人佔52.1%，70歲以上不滿80歲的佔22%，也就是說光60歲以上的人就佔了4分之3之多；再從職業傾向來看，29.5%的男性議員務農，無其他職務的則為21.9%（以上數字來自全日本町村議會議長會的調查結果）。從這個數據可以得知，日本的町村議會是由某一種極為特定的族群負責運作維持著，這個族群就是「務農或靠年金生活的高齡男性」。

議員之所以出現人材危機，30歲到40多歲的人數之所以如此稀少，是因為有許多理由讓人無法毅然投入參選。具體來說，像是「要還房貸、籌措小孩的教育資金等等，議員少少的薪水沒辦法養家餬口」、「不可能跟公司請假來執行議員的職務」、「不知道辭職改行當議員有什麼好處」等。

町村議員的年薪，若算入年終獎金，全日本的平均數字是363萬5478日圓，扣除稅金後每月平均不到30萬日圓。更何況議員沒有年金跟退休金可領，必須自己想辦法用議員薪資存錢。除此之外，每四年就要選舉一次，無法保證4年後的身份。若想兼顧原本職場的工作也會是蠟燭兩頭燒。首先，最起碼議員必須在召開議會時出席，所以得跟職場請假，換言之，得一邊擔心自己在職場的人事評價，一邊從事議員的工作。如果想避免這種困境就只能辭職，但如此一來將使收入銳減，而議員身份又沒有保障，當然沒幾個年輕人會選擇這種高風險的路。

「選民服務」與婚喪喜慶：不吸引人的工作

要緩解議員人材缺口的困境，就必須逐步檢討整個社會的制度規範，諸如薪資與議員身份的保障問題、民間企業的體諒等等。可是，就筆者的看法，真正的問題本質恐怕不在於此。講白了，就是「議員自己都不覺得地方議員是份吸引人的工作」。

日本地方自治採行二元代表制，由當地居民直選首長與議員。在體制上，首長（執行單位）擁有自治體的執行權，議會則依據議決權監督執行單位。以嵐山町為例，平成30年度的預算規模為112億日圓，根據地方自治法規定，議會擁有決定權能定奪預算分配與用途，只要議會說「NO」，就算是町長也無權執行。議員們負責議定策略，讓巨額預算能有效運用於妥當的用途上。這項工作要解決町鎮面臨的問題，開拓未來，可以說是份非常有意義的工作。

然而綜觀全日本，絕大多數的議員卻都不這麼想。因為在很多居民的看法中，「議員的職責就是受理民眾投訴的道路狀況，轉達給相關單位敦促他們施工」、「議員本來就該出席婚喪喜慶活動，不來下次就不投給對方」。在這種想法仍居多數的地區裡，當地議員會把四年光陰都耗費在自己的競選活動上，心力都投注於眼前能替自己多爭取一票的小事，而不是鄉鎮整體的政策。此舉將使議員只與身邊的特定選民有所連結，也因此在其他大多數居民眼中，不免覺得「議員這份工作不過如此」。雖然對議員來說「選民服務」的確是重要工作之一，但若讓個別案件專美於前，使鄉鎮整體政策陷入扭曲，就是本末倒置。長此以往，議員將無法贏取民眾的敬重與信任。從議員身上索取個別利益的居民，加上滿腦子只有競選的議員，如果民眾投票的基準不變，那就不可能徹底解決問題。

做能因應變動社會，對地區經營有貢獻的事

在這樣的狀況下，有的議會開始試圖找出解決方案。

長野縣飯綱町議會的議員平均年齡66.8歲，也就是說，如何紓解議員人材缺口是個攸關緊要的課題。2010年，當地議會為了讓居民實際參與政策討論，開始推動「政策輔助員制度」，並與居民展開對話。結果，在2017年選舉脫穎而出的5位新科議員中，就有4人參與過這個制度。除此之外，有些家裡有小孩的母親也參加了輔助員制度，而當地議會根據她們的意見，開始推動免除部分兒童托育費的措施。

岐阜縣可兒市議會則是在計劃建設育兒支援中心的相關機構時，與當地的母親們共同舉辦工作坊，把她們提出的想法彙整成政策建議書，再向市長呈報，由市長參考建議書製作出建設藍圖。這件事讓參與的母親們很開心，感受到「意見被議會採納」、「我們的想法獲得實踐」並於後來自行創立了NPO法人，承接下那所新落成機構的運作業務。這件事可說是由議會帶頭，促成居民自治的良好範例。

福島縣會津若松市議會對於聽取市民聲音也相當積極。某次在議會與居民的意見分享會上，有高齡婦女提出，「我的體力漸漸無法負擔鏟雪工作，如果不推行門前鏟雪的服務，我會連購物跟醫院都去不了」的意見。細問之下，婦人進一步表示，「雖然曾向市公所求助，但市府表示『私宅範圍一向由居民自行處理，一旦市府出面幫妳家剷雪，就必須也幫其他人家剷雪才行，是故站在市府立場，我們不能這麼做。』」議會聽見這樣的聲音後，便跟當地居民展開對話，催生出幫忙剷門前雪的志工團體。後來，這個團體開始有能力照顧到全市範圍，市府單位也開始提供資金補助團體運作。這就是一個良好事例，由議會出面把市府無法解決的第一線問題攬到手上並順利解決。

議會的存在，必須能順應急速變動的社會情勢，對地區經營有所貢獻才行。能完成這樣的任務，發揮議會身為二元代表制中的一方本該具有的功能，此時，議會才可能成為居民自治的樞紐，議員也才能贏回屬於他們的驕傲與信任。換言之，議員必須從自己做起，改變自己在選舉中的獲選標準並展現給市民看，這才是首要的第一步。

標題照片：嵐山町議會召開的「對於議員名額與薪酬問題的町民意見分享會」，2018年5月27日（圖片提供：嵐山町議會）